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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会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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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在冰面上碾压而过,发出单调的声响。冰冻魔法造成了一种奇特的景象,晶莹剔透的冰凌挂在焦黑的树枝上,看上去仿佛随时会与干燥的空气一起碎裂。地上铺满冰碛,因为焦黑的废墟的不规则形状而凹凸不平。
萨菲罗斯注意到不少被烧得焦黑因而面目全非的尸体与散落在期间的报废武器或者军用物资——它们半截被冻在冰里,半截露在冰面上,看上去触目惊心。它们所感受到的颠簸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车子直接从它们上面碾过。
这些都是乌泰的军队。他们的任务应该是埋伏在毒气幕中,给任何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企图逃离的神罗军队迎头痛击。南乌泰人很擅长使毒,当然他们也知道怎么能在自己制造的毒里安然无恙。而北乌泰人——那些生活在遥远北边的、现在为止还没有与神罗有什么大的冲突的人们——更喜欢用经过改造后战斗力惊人的奇怪动物。相比起来萨菲罗斯更讨厌后者,因为那总是让他想起神罗的那些实验室,以及他在那里的那些显然并不美妙的经历。
这些看上去……都是法扬娜一个人的战果。萨菲罗斯见到的所有对这些敌军造成伤害的线索只有被巨大的剑大卸八块的痕迹。
他收回视线,从左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法扬娜。法扬娜满身的鲜血与脏污看上去和干净挺括的皮质座椅格格不入。她静止不动地坐在右边的车窗前,宛若一座姿态端正却不显僵硬的雕像,并且没有因为车辆的颠簸而晃动丝毫。她的眼帘低垂着,睫毛挡住了银色的瞳孔和魔晃闪烁出的绿光。冰雪折射过来的微弱光芒模糊地勾勒出她突出的眉骨与高耸的鼻梁。她沉默着,仿佛在肃穆地沉思。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将手伸进外套。
皮衣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他从眼角的余光瞥见法扬娜睁开了眼睛,视线移向他。他在找到他想拿的东西后转向她。
法扬娜看着他递过来的盒子。一个黑色的铁匣,约摸三指厚,大小与一本书相似。在开口的边缘处围绕盒子一圈的精钢带着银白色的幽冷光芒。
萨菲罗斯并不知道这个铁匣里装着什么。只不过从匣子的大小与不沉的重量稍稍推测出模糊的概念。盒子并没有上锁,然而一路上他从来没有打开过。他没有翻看别人东西的习惯。
不管那是什么,它看上去很重要,考虑到是谁把这个交给他。这也是萨菲罗斯亲自把它带在身边的原因。
“宝条要求我捎带给你的。”他说道,稍稍停顿了一下,“自从你被围困之后,通过其它渠道(比如邮件等)递送就变得不太可能。它被交给我是因为我是能够在最快找到你的同时又保证它安全的人。”
法扬娜看上去完全知道它是什么,萨菲罗斯想,因为她在看到这个匣子的那一瞬间畏缩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来不及掩饰脸上闪过的一丝类似于厌恶的神情。当然,他知道,宝条提供的东西向来都不怎么会令人舒服。
“谢谢。”她接过盒子,礼貌而感激地微笑了一下,“有劳你了。”
萨菲罗斯简短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她的致谢。她显然并不喜欢匣子里的东西,但是这与萨菲罗斯的转交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他依然观察着法扬娜。
法扬娜在仔细收好盒子之后抬头撞上了他的目光。
“怎么了?”她问,询问地看着他。
萨菲罗斯花了一秒钟寻找他应该说什么。
“我只是在疑惑,你怎么会使自己与第一集团军……”他停顿了一下。显然,这一秒钟的时间并没能给他更多更好的选择以使他挑一个更适宜情况的话题,不过他只能接下去,“……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法扬娜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是我指挥失当。为此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指挥失当?”萨菲罗斯的目光锐利起来,“从我所得知的一连串极其严重且匪夷所思的战略上和战术上的谬误来看,这听上去真不像是一个曾经在一天内推进过上百公里、三天攻占南乌泰一大军事重镇的人说的话。”
“这是事实。”法扬娜的语气开始掺杂着生硬的冷漠,“那完全是我的错误。”
萨菲罗斯盯着法扬娜,思索着。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十分认真地愿意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这态度令人敬佩,但是他所掌握的情况使得这一切完全变得十分可疑。
“我所得到的消息以及由此整合出的结论是:接二连三的与事实南辕北辙的错误情报,以及你根据这些情报所做出的反应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语调平稳地陈述,不放过法扬娜每一个反应,“你的反应,如果从那些情报的角度来看,完全正确——过分正确了。遗憾的是,这基于错误的正确反而成了一种灾难。”
法扬娜安静地听着。她保持着沉默,脸上呈现出刻意的空白。
“——而参谋部经过整合分析,一切疑点的矛头都指向一点——”
法扬娜垂下了眼睛。
“——在司令部,在你的周围,存在着内奸。”萨菲罗斯步步紧逼。法扬娜的反应显示着她对此根本不是一无所知。
“听着,法扬娜,我不是来听你独力揽下并不需要你全权承担的责任然后将一切都掩盖过去的。这三天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使你非常清楚我的意思——”
“维奥莱塔(Violetta)。”
“什么?”
“维奥莱塔。” 法扬娜重复了一边这个她用来打断萨菲罗斯的话的名字,“我的副官。那个传递了所有错误情报的人,你口中的‘内奸’——如果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话。”
维奥莱塔。萨菲罗斯回忆了一下,记起这似乎是神罗派给法扬娜的副官。在和法扬娜一样没有姓。档案的照片上似乎是一个金头发的女人。
“你是怎么处置她的?”
“我没法处置她……她逃走了。在乌泰人布下毒气屏障的时候。”
“她跟着敌军走了?”
“敌军?”法扬娜重复了一遍,“不……她不是他们派来的。”
萨菲罗斯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既然如此……”他停顿了一下,“你知道她那么做的目的吗?”
法扬娜没有说话。
萨菲罗斯觉得这件事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是什么让法扬娜三缄其口,甚至维护一个背叛了她的副官?
“回答我,法扬娜。”他放沉了声音,“这是命令。”
法扬娜看上去完全无动于衷,但萨菲罗斯注意到她的嘴唇抿了起来。他耐心地等待着。沉默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之间堆积,营造出抑郁的压迫感。最后,意料之内地,法扬娜说话了。
“她憎恨我,因此想置我于死地。”她轻声道,“长久以来她一直恨我入骨,只不过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伤害我……她也憎恨神罗,但她同样无能为力。因此她企图抓住这次机会,通过战争把我与神罗的军队一起葬送在这里……事实上她差一点也成功了。”
“神罗把一个怀有深仇大恨的人安排为你的副官?而你也没有表示异议?”
“维奥莱塔所做的比愚蠢到将仇恨流于表面高明很多。”
法扬娜说道。她的语气清楚地表明这就是她打算说的全部。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他们并没有继续这个令人厌烦的话题。经过一个简陋的哨卡时,法扬娜离开了,提前一步回她的军营。
最终到达库忒瑞亚的时候,萨菲罗斯发现情况比他所设想的更糟糕。法扬娜所说的“第一集团军已经名存实亡”并不是一句空话。第一集团军所剩无几的人中伤员和非战斗人员占了绝大多数,而仅有的那些战斗力也已经疲惫不堪。一切东西——除了低落的士气、悲观与麻木外——都短缺:粮食、弹药、生活用品、医疗条件、防御设施……萨菲罗斯拒绝去想如果他晚到几天事情会变得怎样。
“很抱歉让你帮我收拾烂摊子。”
在忙碌相对平静的间隙,法扬娜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血污与尘灰都无法掩盖她浮肿的眼眶与其下浓重的阴影。
“这是我的任务之一。”
萨菲罗斯看着她。他能够想象她不眠不休竭尽全力想要将一切从毁灭的边缘拯救回来的情景。撇开维奥莱塔不谈,她所做的一切其实无可指摘。
“你需要休息。”他突然说。
“谢谢你提醒我这玩意儿的存在,我一直在命令自己忘记它。” 法扬娜勉强打起精神,“事情还没完。”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你亲自汇报或处理。”
他们毫不退让地互相瞪视了一会儿,最后法扬娜妥协了。
“好吧。”她嘟囔着,转身离开,“我只是不想在今天听到第二次‘这是命令’。”
萨菲罗斯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一丝微笑。当然这微笑也很快消弭了。
他转过身,看见又有几个人朝他的方向走来。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