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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妖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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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朱朱再度醒来时躺在一张床上,眼前一片漆黑。待脑中清明了些,方觉头上脸上都被蒙了纱布,睁不开眼,只觉浑身发软,又痒,却一点力气也没。
屋外面偶尔传来些响动。
她心里忽然有些害怕,呆了呆,鼓起勇气开口:“有人吗?有人吗?”
“咯吱”,门开了,有脚步声进来。
“公子,她醒了。”一个声音大声道。
“霍霍霍……擦擦擦……”好像是磨刀声。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年运早已习惯,干脆自己问话。
朱朱迟疑,道:“贫尼悟空。”
“……”
想了想,年运道:“你病了,生了水痘,我家公子把你绑起来,是怕你受不了痒挠伤自己,帮你医治呢。你眼睛被烟气熏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要睁开。”
“……那我几时能好?”朱朱小心翼翼问道。
“还等几日吧,或者十来日?说不准,得看我们公子心情,没死就能活。”年运不耐烦丢下一句。
“……”
脚步声又匆匆走出去了。
“哎,施,施主,敢问你们是——?”
“擦擦擦……霍霍霍……”
“这里在翠屏山附近麽?”
“霍霍霍……擦擦擦……”
“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师太,还有师妹她们?……”
磨刀声突然停住。
“年运。”外面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
“你问她头还晕不晕,困不困,还想不想再多歇息几日?”男子声音温和、关切,似流淌的春水一般。
顾朱朱已经听见,忙感激道:“不晕了,也不困,多谢施主。”其实,现在她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涨涨的,可能是睡多了。
“这样啊——”男子应了声,继而放低了声音,却恰恰让顾朱朱听见:“年运,那便速速将她打晕了罢,我耳根好清净些。”
“……”顾朱朱安静了。
过了会儿,听外面道。
“公子,你有把握治好她?”
“自然——我瞧三师父给叔父医治时,便是这般用药。”
年运点头,忽地一惊:“可是六老爷他,他——”
公子叹了口气,“师父说,那是叔父大限已到,强求不得,更怨不得他。这次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我得了机会再找个人试试。”
“……”
顾朱朱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
“公子,她怎的还没醒?是不是药不管用?再喝下去,咱们可别真把她给喂死了。”年运担忧道,很是忐忑。
公子不屑,道:“她即便是死,也不是喝药喝死的,同你我有何干系!”
年运苦脸:“公子,这小尼姑若没了命,少不了一场人命官司。你莫不是到了官衙,也说这尼姑同咱们六老爷一样是大限已到,府衙哪里会听这个?”
公子看着床上躺着的人,眉梢一挑,冷哼:“若不是有幸遇见你我,她只怕早成了水下游魂,还谈什么其它。况她早被人下过毒,以现在的脉象来看,不过暂时压住未发,早晚也是个了断……”
昏昏沉沉中,顾朱朱好似醒了过来,很快便又陷入昏迷——昏了又醒,醒后又睡,如是颠倒,分不清白天黑夜,如同在做着一个糊里糊涂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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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中,闻见一股子苦药味儿,顾朱朱鼻子忽然被人捏住,她张开嘴,浓浓的药汤趁机一股脑倒进来,苦的她几乎要吐,憋红了脸。
可是嘴巴被人捂着。
朱朱挣扎半响,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公子,她中气这么足,该是快好了。”年运松开手道。
公子把脉,欣慰地点头,顿了顿,又摇头。
“悟空小尼姑?”好听的声音复又响起。
朱朱过了会儿方意会他在同自己说话,隔着蒙脸的黑布扬起头。
“你们是——?”
静了稍许。
“在下悟得,至于他——悟色罢。”公子桃花扇一收,遥遥指向在一旁愣住的年运,却忘了朱朱蒙着眼睛,根本看不见。
被指中的人怔了怔,“公,公子,我们什么时候换的名字?”
“刚刚。”
可年运的纠结显然不止于此,“那,那小的为什么叫悟色!”
公子扬眉看他。
“小的,小的……公子,每次逛百花楼都只有你,你——”年运支支吾吾吼,颇为冤枉,可怜他连人家一只手指头都没抓到过,怎能称“色”!
公子摇头,结案陈词:“所以你方能悟。”
“……”年运茫然。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小运——”公子抚扇叹气,惆怅而忧伤:“你便是那山外仙,我却是这山中人呐!”
那声“小运”喊得年运浑身一抖,不甘心又质问一句:“那你自己为什么叫悟得?”
公子以一种朽木不可雕般的目光看过来,摇头,解释:“悟得,悟得,自然是你悟我得!这还不够清楚明白?”
“咔嚓!”年运手中握的碗突然受力裂开。
顾朱朱一哆嗦,晕了过去。
几日后,即使隔着纱布,顾朱朱还是觉得外面似乎一下子黑了下来。
难道变天啦?
她在被子里不自觉朝外探了探头。突然脖中一紧,她一下子被人提了起来!
“别动!”不耐烦的喝声。
朱朱僵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有凉意袭来,好像在……揭她的纱布?
“水痘发了最容易连累人,一般人轻易靠近不得。幸亏碰上我们公子心善,要是换个人早把你扔河里,你就成水鬼啦——”年运手没停,嘴也没闲着,絮絮叨叨。
“……”顾朱朱张了张嘴。
“你眼睛蒙了几日,见不得刺眼的光。需慢慢适应方好。”又是那个好听的懒洋洋的声音,“试着睁眼看看。”
他的话似有无形的魔力一般,朱朱试着转了转眼珠,慢慢睁开一条缝。眼前模模糊糊,忽近忽远,忽远忽近,渐渐,渐渐地清晰起来——
这里是处小屋子,中间搁着桌椅,桌上摆着茶碗,盖子歪在一旁。椅子上还坐着个人,看清了,能看清了,眉毛、眼睛、鼻子,还有,白森森的牙……
“妖,妖怪!”
顾朱朱忽然大呼一声,昏了过去。
不过稍许,她被人捏着鼻子被迫清醒了过来.
“妖怪?”妖怪正咬着牙瞪她,眸中刀锋凌厉,寒光四射。
“贫,贫尼,皮~厚~肉~薄~不~不~好吃~~~”
公子的脸上变了几变,彻底黑下来。
“悟色——告诉她我是谁?”妖怪几乎一字字咬牙。
被唤作“悟色”的某人握了握拳头,几乎也是咬牙一字字道:“这是我们公子,悟——得。”
四只眼睛恶狠狠怒视过来,顾朱朱抖了抖。
“你,你们是和尚,还是妖,妖怪?——”听他们的自称该属法号,可看着却不似我空门众人。
妖怪露齿而笑:“和尚即是妖怪,妖怪即是和尚。”
顾朱朱自然不信。她曾在师太的屋子里见过一幅画,画中有个与他一般样貌的人,师太说这是“妖怪”,是会吃人的,万万不可接近!
朱朱忽然很后悔没带上一盆狗血。
想了想,她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自来处来。”
“……”
“可经过翠屏山?”朱朱又道。
“你可是问山上那座庵庙?”
朱朱抬头望他,猛点头。
“已经烧了。”
朱朱心一紧!
妖怪盯着她看,忽而一笑:“听说里面的尼姑已经都离开了,并没见着人。”
朱朱一把抓住妖怪的胳膊追问:“离开?她们去哪儿了?”
妖怪双手摊开:“这——在下怎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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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并没有说谎,远远便瞧见倒塌的房屋,只剩下几个横梁支架,黑乎乎一片废墟。门前树叶熏得一片黑黄,枯枯烂烂落满一地,“馒头庵”三个字孤零零歪歪倒在庵门前,却不会言语。
没见到一个人。
顾朱朱怔怔站在门前。
她忽地,眼泪模糊。
……
哭得累了,顾朱朱终于擦干鼻子,两只眼睛红得如同兔子般。她弯腰抱起地上的木匾,用刚擦过鼻涕的袖子细细地抹。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从旁接过——
“把它再挂上去,淋雨也比你这样擦得容易干净。”公子看不下去,皱眉道。
顾朱朱怔了怔,红着眼睛点头。
公子轻轻一跃,衣袍翻飞,身姿宛如大鹏鸟儿般洒脱,将木匾不歪不斜地挂在了庵前门上,“馒头庵”三个字端端正正。
“如此,可好?”公子落地回望,得意。
朱朱仔细看了看,看了又看。
“该往左边移些——”
大鹏鸟“嗖”地飞上去,又轻快落地。
“这般如何?”
“稍稍移多了,右些——”
大鹏鸟又“唰”飞上屋顶。
“左些,再左些。”
“呃——再,再右些。”
“……好像往左些更好——”
“蠢尼姑!你看好了再说!”大鹏鸟一掌差点拍飞木匾。
“哇——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