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妖》葱白君

4、莲

　　真庆幸西洋人发明了玻璃，我看红莲时，不用再想之前看别人那样感觉隔了一层雾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颦眉一侧目都能被我发现。
　　怎么都看不厌。
　　有时我会隔着红绸，听见别人说话，每当他们提到红莲的名字时，我都会偷偷地长个心眼。
　　“诶你知道吗，那个李三爷昨晚又派人给红莲师兄送帖子了。”
　　“哦？这个月第三回了吧。”
　　“可不是。师兄拿到帖子看也不看又给撕了。”
　　“着。真够狠。也这天津城里也只有师兄敢撕李三爷的帖子。师兄真是能人啊。”
　　“也难怪，要不是我从小和师兄一起入的班，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怕是也要被他抛的媚眼勾去了魂喽。诶你说，这么下来这天津城里的公子哥儿的帖子师兄也算是撕了一圈儿了吧。”
　　“李三，陈六，秦十四。。。”那人似乎在扳着手指数。“别说，还真是。你说师兄眼看都快三十了还没有妻室，既不见他逛窑子，又没听说他偷会哪家小姐哪家夫人。你说他不喜欢女人吧，公子哥儿送来的帖子还见一个撕一个。你说怪不怪？”
　　另一人刚要接口，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声音。“我也觉得奇怪呢。”我一惊随即有些幸灾乐祸。叫你们俩在背后议论红莲，被他撞见了吧。
　　两个师弟惊慌失措，随便打了个哈哈便走。
　　后台只剩下了我和红莲。红莲似乎并不在意两个师弟在背后议论自己，只是走到自己的镜前坐下，取下红绸。
　　我讶然。毫无防备地和红莲对视。如果我的脸上没有碍事的刀疤，现在一定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了。他已经卸了妆，定定地看着我。不，看着镜中的自己。
　　抬起指尖，他轻轻抚过前额的一丝皱纹。
　　我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和他眼中苍苍茫茫汹涌而至的悲伤瞬间便将我淹没。突然有种感觉包围了我。我像看到了爹走的那天，镜中的自己。
　　什么都没有，只有悲伤。那是穿透了心扉的空洞的寒冷。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后，一无所有的悲伤。此时的红莲只是一个美丽的壳，骨骼支撑着他使他不至于倒下。而所有的力量，希望，温暖，一切都离他而去。一无所有的悲伤。
　　他老了。
　　也许他还没有老。但是他在镜中看到了一个苍老的自己。于是，他便老了。
　　我感到被浸在冰水中那样纯粹的寒冷。几千年来久违了的寒冬降临在了我的镜中世界。
　　直到红莲重新覆盖上镜子，这种寒冷也没有一丝好转。我感觉我的牙龈在打颤。虽然我并没有身体，我却仿佛能听到自己的牙齿正发出咯咯的响声，寒气从我口中冒出来。
　　红莲竟是这般害怕自己的老去吗。仅仅是一丝皱纹，便能让他如此悲伤。
　　他的面容在我的眼前显现。我突然明白了，红莲爱的是谁。
　　他只爱他自己。
　　他遮住镜子，是为了不让自己想起自己正在老去。
　　其实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沉醉于自己的美。这是一种病态的自恋。
　　我竟然感到释然。至少我不会看到他在明镜前，为另一个女孩画眉。
　　虽然我只是个妖怪。还是个丑得要死的妖怪。还是个不想伤害别人的丑得要死的妖怪。但我难以保证不在看到心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好的时候，能够克制住杀了他们的冲动，尤其是我有这个能力。
　　但是我却要眼看着红莲一天天变老，一天天悲伤，一天天陷入绝望，无能为力。
　　难道这又是我的报应？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这样。每当我看到红莲的时候，他好像都比之前那一次要老一点。他越来越少对着镜子笑了。
　　我终于决定在他变成一个老头子之前离开他。看着他的头发变得花白，皮肤变得松弛，牙齿变得稀疏，对我来说太过于残忍了。红莲永远不会知道除了他自己还有人如此在意他。对了我差点忘了我根本不算是人。
　　最后一次看他为自己画眉，点唇。那俨然是在为心上人整理出嫁的妆容的姿态。旁人看来或许是病态的，我却只觉得心旷神怡。我想象自己吻了吻他柔软的唇，算是道别。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