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乖小孩离开 ...

  •   白晃晃的一片,像我透过玻璃球所看到的一切。

      当阳光暗下来,我才明白,原来我转到了一所古老的小学。
      我那牵着爸爸的小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因为我看清了这里。古老的红木大圆柱子,由大理石、花岗岩砌成的古老教室,头发古老到没剩几根的班主任老头。一切都是古老的,除了那一群坐在教室里和我同龄的小学生。
      我抬头看看爸爸,他高大的身影让我知道,我要逃离的念头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我是一个聪明的小孩,我想,因为我知道无法逃避的下一刻就是勇敢面对。所以我甩开爸爸的手,大大方方地走上讲台,我说,我是来自浙江金华的李婺,以后请你们多多关照!说完我煞有其事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班主任老头在呵呵地笑,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小李,你这孩子可真是个宝贝啊。
      我得意地对着爸爸傻笑,因为我终于把从日剧里学来的礼仪给用上了。
      台下的同学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我,那许多双眼睛里放出的光芒聚在一起,让我想到了童话里的公主。

      我是转学第二天认识杨译的,那是一个漂亮得晶莹剔透的小男孩。
      我递过暑假作业给他这位班长大人检查的时候,我在想,我一定要比他棒。
      我一直都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小学四年级时我就是。我记得我在他翻我作业的时候说,你是看不懂的,我们浙江的教学质量比你们四川好(当时我只知道妈妈是浙江人,不知道爸爸是四川人),我们是五年制的。
      我相信他一定在那一刻深深记住了一脸高傲、满嘴不屑的我,就像我记住了在我重复无数次“你看不懂”,依然微笑着一页页翻的他。
      回忆起来,他那时的微笑,真是好看,像一朵盛开在烈火中的玉兰花,也许是玉兰对我的高傲太具有杀伤力,以致于我忽略了那份美。

      刚开始的几周,我很乖。
      我安静地用手划过校园里一块块嶙峋突兀的花岗岩;我一动不动地上课,眼珠子跟着老师手在黑板上的动作而转圆圈;我谦虚地向同学请教问题,眼神中流露出感激之情;我讨好地给同学带来我爱吃的零食,以示我的慷慨。
      那段时间,我都很乖很乖,用前所未有的美好来让我陌生的同学们喜欢我。
      其实我不是个圆滑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学会,我乖,是因为一头小老虎还不知道周围是否有她抵不过的威胁。

      后来,我依然乖,只是渐渐有了些惹是生非的活泼,我知道我体内那充满表现欲望的血液是不会让我乖太久的。
      就算没有那天上午老师的训骂,我想我还是会自告奋勇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即使我提前喜欢上杨译也一样。
      那个上午的早自习,纪律乱成一片。
      我推推坐在前面的杨译说,班长,你该管管。
      他笑得一脸灿烂,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过倒霉的是,那天刚好碰上毛老师心情不好,于是我们就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比我爸更凶的人。可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看到还有一个人在偷偷地朝我眨着眼睛笑。
      我心里挺乱的,可是我抓住了很重要的一条,我觉得大家挨骂挨罚跪板凳,都是杨译的错,是他没有听我的话。

      放学的时候,我跑进了毛老师的办公室,我本来是要打抱不平的(爱管闲事一直是我一个好又不好的毛病),真的,我那时还没具体想过后来的事。我已经忘记是怎么聊到管理好班级、当好班干部的话题上的了。可是,我一个黄毛丫头居然和一个五十几的老头聊了一中午,我清楚地记得,老师说你这周先当着语文组长,下周等情况熟悉了,再让你接替杨译的工作,你可得把你刚才说的那一串“浙江式”的管理制度好好发挥出来啊。
      我走出门口的时候还听到有个老师在对毛老师说,你班那新来的口才可真不错啊,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当时的我乐得都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当语文组长的那一周,是不怎么好熬的。倒不是工作的问题,缘于杨译的压力。
      虽然杨译依然一片纯真的笑容,对班长之位也丝毫不在乎,可是我知道我伤了他的自尊心。虽然他没有流露出半分难过,可是我仍然坚信,那只是为了掩饰,掩饰他的脆弱。
      我在那一周内惊奇地发现,原来他的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并不在我之下,他只是一个不爱表现的孩子而已。

      班长交接仪式是在周一的早自习上举行的,我看着杨译从容地从手臂上解下象征权力的袖套,然后把它套在了我的手臂上。
      当时的他一直在笑,笑得我的眼睛胀胀的,像有沙子掉在里面一样。
      当我微侧的脸面向同学的时候,我看到眼泪从卢霜那美丽的眼睛里滚了出来,那是他的同桌,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他青梅竹马的玩伴儿,他喜欢的人,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我忘了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了,因为它复杂得让我无从回忆。我一直都是很喜欢卢霜的,一个像白雪公主一样温柔可爱的女孩,是没人会不喜欢的。可是我被她讨厌了,我从她的眼泪中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平与委屈。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那一个上午,竟然没有一个人理我。
      我顿生的寂寞让我手足无措。

      放学的时候,一个穿着紫色花格子裙,梳着两个长辫子的女孩从背后拍了我一下。她亲热地牵起我的手说,我们顺路,一道回家吧。
      我认得她,她是和我同一天转到这个学校的唐晓凡,因为她和我一样没有穿校服。
      也许是因为失落,我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我猜她也许有点疼,可是她一声都没吭。
      我说你的手可真暖和啊,化掉了我心里难过的寂寞。我当然只说了前一句,我说过,我是个要强的人。
      她说,以后我就牵着你一起回家吧。
      我看看她,心里在小声地拒绝,我是个坚强的人,我想。
      不久唐晓凡就成了我要好的朋友。

      刚开始当班长的日子,杨译的那些小兄弟们挺不服气,他们一直都觉得杨译的降职是对他们男同胞的一种羞辱。不过他们并没有怎样为难我,因为我不俗的表现很快就令他们折服了。
      我很高兴,武士们终究是保护公主的。

      在丛丛簇簇的蔷薇爬满那些石头柱子的时候,春天已经完完全全来临了。那是个五彩缤纷的季节,她勾起了我们每一个孩子浪漫的欲望。
      我们一直是很会玩、很能玩的一群,我们厌倦了那丢手绢、三个字等等的游戏。
      于是在我的提议下,一群充满表现欲望的孩子玩起了即兴舞台剧。在震耳欲聋的吵闹声中,我们选定了自己的角色。那是一场没有导演、杂乱无章的即兴舞台剧。我充当了编剧,指指点点地算得上沾了点导演的边。一出大臣爱上娘娘,皇上与大臣搏斗,大臣为皇上疗伤的戏码让我们这群孩子玩得大呼过瘾。
      我清楚地记得扮演娘娘的唐晓凡在与杨译眉来眼去共舞时,我心中不爽的感觉。也在那天明白了自己--权力的追随者,在众多嫔妃跪拜我这个皇上时,我那有模有样的“平身”,我那眉宇间的高傲,那一直都是我独有的,我想这大概是我说我要当皇上,他们心悦诚服的原因吧。即使在与大臣的搏斗中,沦为败者的我依然是一脸高贵的孤傲。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就是那时沦陷在杨译“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情感漩涡里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晚上,我都会回想在搏斗中我被杨译拥抱,包括后来疗伤过程中,他的手在我的背脊上游走的细节,一遍一遍,像放电影般,我重复多遍,不落下任何琐碎的环节,直到画面定格在我与他四目相对,我才在他一脸犹如玉兰花盛开的幸福中睡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困惑,我没有对他泄露我丝毫的情感(也许只是我这样认为)。我依然是那个任性、倔强、铁面无私的班长大人,但其实我也是敏感、多情的孩子。
      后来的日子,我清楚地感受到我们彼此之间的互相伤害。
      我想要发生的终究会发生,我不难过。
      我隐约记得让我和杨译发生“激烈战斗”的原因是和卢霜有关的。当时萦绕在杨译嘴角几许慵懒的笑意,惹怒了好胜的我,开始的嬉闹式战斗由同学们“正班长与副班长打架谁会赢”的赌局变得正规起来。他的漫不经心让我的教棍击在他教棍上的力量重了好几倍。我是急于让他求饶,急于让他臣服于我的,所以我注意力集中的可怕,我全然没有顾及到卢霜的突然出场。那时我正欲用手去推杨译,结果卢霜推开了杨译,自己却被我推在了教室的石壁上,我清楚地听到“咚”凝重的一声,血就开始从卢霜那乌黑的头发里涌了出来。那是很新鲜很新鲜的血,红得让人眩目。吵得震天的全班突然间就没了声音,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全向我扫来,其中有杨译的愤恨和痛苦。我呆掉了,心好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我努力维持镇定的假象,尽管我浑身冰凉冰凉的。我小声辩解说,是她自己跑过来的,我不是存心的。我细细柔柔的声音让大家有了几秒钟的恍惚,于是我像掉下悬崖的一瞬间突然抓住了一根小树枝般,救命地跑向门口,大声喊道,我爸爸很有钱,我会赔她医药费的。然后我冲出了学校。我害怕树枝“啪”的一声断掉。
      树枝没有断。再见到卢霜,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首先注意到了她大大的眼睛,她大大的眼睛里有两颗我很喜欢的灰褐色玻璃球,玻璃球的外面蒙上了薄薄的一层雾。她美丽的脸失去了光辉,苍白代替了媚人的绯红,可是她依然灵气十足。
      她看到我的时候,居然对我笑了笑。她对妈妈说,我要和李婺说会儿悄悄话。然后我就看见她的妈妈和我爸爸交谈着走了出去。我其实是不想爸爸离开我的,我害怕这样赤裸裸地面对卢霜。可是卢霜不知道这些,她温柔地拉起我的小手,轻声说,你不用怕,我告诉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你推得很轻,不是你的错。
      我看着她一脸天真,心里忽然感动地一踏糊涂,尽管我知道大人是不可能相信她的谎话的。我抬头看看她头上那白色的纱布,她说,好玩吧。我问,疼吗?她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实在地告诉我,不疼,真的!她把“真的”说的很重,就怕我不相信一样,然后把头转过去给我看,你看没什么吧。我当时都傻眼了,我想对她说我以后一定待你最好,可是我却说成了我以后一定不打你。后来我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在她误会我的时候也没有。
      可是我和杨译之间的千丝万缕断掉了。从他用愤恨和痛苦的眼神看着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梦结束了,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我不敢面对他,甚至,有些恨他。
      逃避的结果是两个原本可以深交的人却在无形的隔亥中形同陌路。这是预料中的,可我忘了我不是冷血动物,不懂得如何“冬眠”,以致于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撕裂中变得脆弱和残忍。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寝食难安。杨译那愤恨和痛苦的眼神时常徘徊在梦里,闭上眼睛,我就感到心脏的窒息。
      我似乎突然间就长大了,我突然真正意识到了世间的冷漠,不像电视连续剧上的那般矫情,只让我哀伤,无尽的哀伤。
      一切都变了,不是吗?我或许应该选择逃遁。
      在无数次掠过杨译毫无表情的面部后,在无数次面对杨译和卢霜的亲密无间后,我悄然退场了,来不及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精致语言去打动人心,去谢幕,甚至不曾剜开伤口,让毒血随伤痛流逝。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我应该那样,否则无法痊愈,可是我很害怕,害怕杨译的“伤口上撒把盐”,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血流过多,命驾崎岖。所以我宁愿带着一个毒瘤过日子,我想只要不去碰它,总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此后,日子是一片离群索居的冷色调。直至五年级,吴默翰的到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