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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不似京华侠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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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回声在耳边不断回响,我颓然坐倒在地,嗓子眼里似有张砂纸在不停摩挲,心里也跟着一阵阵地发紧。天地间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茫茫大地上连鸟雀都失却了踪影,看地势形貌,此地应该已不是我刚才的行路之地,可这儿又是哪儿呢?
太阳悄悄在天边重又露出一张血红的脸来,沙地上蒸腾起一片热气,我双手环抱双膝独坐半响,终勉强收拾起心情站起身。无水无食,在这大漠里别说一日,就是半日也难熬下去,总得想些办法快些找到他们。
我在四处好不容易找来些断枝残根,照洛禛从前所教之法钻木取出火种,看着冉冉而起的青烟,心中稍稍安定了些。有了火堆,既可抵挡大漠夜晚的寒冷,又可防止野狼的袭击,再者,我举目四顾,心里期盼着他们能快些看见这道孤烟,能尽早找到这里。
坐立不安地往四下张望许久,直到眼睛发酸实在熬不住了,我才垂下眼帘稍歇。飞云、龙栖也就算了,他不是对这里很熟么?怎么到这会儿还没找来?我紧咬下唇捂住咕噜作响的肚皮,正想着今夜难免要饿上一晚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铃音。
我蓦地站起身,这铃音与我腕间铃铛发出的声音极为相似,难道是飞云用它在找我?心下顿时喜悦难禁,我飞快地朝着铃音出处跑去,“飞云,龙栖!”迎接我的却是一队异兽所扬起的沙尘,我捂住口鼻,睁大了眼睛看那缓慢行走的异兽。似马非马,似羊非羊,背上还驮着两个山峰状的大包,此刻听来,这一路作响的脆铃之音正是从它们颈上所挂的铃铛里发出。
喜悦之情随之殆尽,不过虽如此,我仍不顾那异兽扬起的沙尘走近跟随着道:“请问这位公子,方才在你们过来的路上可曾看到三个年轻人?”那个骑在异兽之上的白衣人高昂头颅,漠然摇了摇头。我皱紧眉头止了脚步,道一声谢后低垂着头默默走回火堆,正要坐下时,就听一人在身后道:“我们老远就能看见这道青烟,原来是公子起的。”
我回过头,眼前是一张少年人稚气未脱的脸,中等身材,一身雪衣上隐隐有着风沙印痕。看了看不远处停下等候的队伍,我便知道他是从那边过来,于是颔首应道:“我和同伴一时失散,故此起烟在这等候。”
“这之前才刚起过一场沙暴,是不是这风沙做的怪?”
我点头,少年瞥了眼我脚下的火堆又道,“天就要黑了,这里野狼出没,要是趁夜群袭起来,公子一个人恐怕抵挡不住,不如先跟我们回去宿上一晚再说。”
我感念他的好心,可想到龙栖他们说不定就在赶来的路上,便拱手回绝道:“多谢公子好意,不过我想他们应该就快来了,我还是在此等等再说。”那少年再无别话,向我一拱手后翩然离去。
我存着心事低头拨弄几下火堆,再抬头时发觉那队异兽仍是在原处停留,而那个白衣少年正又向我走来,“公子,我家公子说白日起过沙暴,晚间必还有狂风,你的同伴若不能及时赶到,你一人在此怕是有所不妥。”
我犹疑地看了眼隐入云层中的残阳,那少年续道:“我们就在前方十里地避风处扎营,公子若不嫌弃粗陋,就请过来暂住一晚。”听他再次诚邀,我若再不应允,似乎显得不知好歹,于是点头谢道:“恐怕要叨扰了。”少年一笑,“公子不必客气,同是出门在外,有什么难处自该互相照应。”
说着他在头前带路,我跟着他走了几步,想起一事又回头看一眼燃烧着的火堆,他有所察觉,停下看我道:“公子不必担心,我家公子已吩咐人留下帮你看着,假使你的同伴在天黑前找来,他必会带他们一起过来。”
他家公子竟想得如此周到,我正思拊着该如何向他道谢时,少年已招呼我道:“公子,我家公子有请。”我随着他的手指往前看去,有两只白色异兽并肩而立,仰脖起首向天嘶吼一声后弯曲前膝,陡然跪了下来。我不知所措,往后连退几步后刚想问它们是不是病了,这两只异兽已双双一弯后腿,“轰隆”一声完全趴在了地上。
看它们咬着口嚼,怡然自得的样子,我愣在原处有些摸不着头脑。少年上前,在它们身上所架的轿舆前低语了几句,之后回头带笑道:“公子,请。”我望了望装饰华丽、一人多高的轿舆,隔着厚厚的幔帐,看不见其中人物,正沉吟着想隔帘说几句谢语,那少年已道:“请公子上轿说话。”
他边说边已帮我掀开幔帐一角,我不好推辞,低谢一声后低头大步跨了上去,只是还未等我站稳,那两只异兽就猛然而起,整个轿舆随之倾斜。我毫无准备,身子就势往前猛地一冲,一头撞在了正中端坐之人的怀里。
那人还未有发声,我先红了脸,胡乱说几句对不起后就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子,哪知刚一动,这轿舆又随着异兽的动作一阵倾斜。我够不到借力之处,脸上更是火烧火燎,那人轻笑一声,忽然拉住我的手往边上一带道:“坐下吧。”
他的声音有如竹下清泉,听起来令人心中莫名一畅,我挺直了背脊,往边上稍稍移了移道:“多谢公子。”他疏淡道了声,“不谢。”我抿了抿唇,抬手抚平衣角,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后向他一抱拳道:“还要多谢公子今日留……留……”
我说不下去,他狭长的凤目在我脸上停留,使得我刚想好的说辞竟一忘而空。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是在哪里呢?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比画还美的人呢?那人见我发呆,懒洋洋一笑后道,“这句话你对回风都说了几回了,不必再说了。”
我松了一口气,呐呐地不知再说什么好,他倒是不以为意,只用手轻轻拂去雪衣上的黄沙,“方才的沙暴还真是不小。”我脸上重又火烫,这舆中所铺织锦纤毫未染尘埃,只有他如雪白衣上沾着点点沙尘,一定是我刚才一摔时带上去的。我不自在地动了动,伸腿想将脚下的沙砾归在一边,正卖力时,就听那人道:“公子贵姓?”
“我……我姓斐,斐融。”
他眉心一动,我顺口问道:“公子,你呢?”
“我姓印,印祤。”
印祤……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我正用心回想,他又问道:“斐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凤凰岭。”
“这个时节,是去做买卖还是去走亲访友?”
我含糊道:“去玩。”
“玩?”他颇有兴致地看着我,“要玩多久?”
这人怎么不依不饶?我口气一转,带上些许不快,“也没想好,也许几日,也许几月、几年。”为防他再问下去,我转守为攻道:“祤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凤凰岭。”
“看公子这架势,是去做买卖?”
“不是,”他浅笑吟吟,眉心一点胭脂记显得更为夺目,“也是去玩。”
我瞠目结舌,这位一定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出门游玩也要这么大的阵仗。一时我无言,他无语,轿中气氛更为发闷,良久我打破沉默道:“走了这么久,公子所说的扎营之地还没到么?”他掀起手边帘幕一角,往外看一眼道:“这就到了。”
他话音刚落,一直在摇晃中前行的轿舆随即缓缓而止,伴着两只异兽的吼声向前猛倾。我撑着腿,绷紧了身子不想再次出丑,一旁的祤公子像是似乎看出我的紧张,倾身过来一笑道:“这白驼初乘时的确不惯,不过几次之后也就好了,到下回你说不定还会觉着挺有趣的。”
有趣?我可没觉着半分有趣,打了个哈哈逃也似地下轿时,那个叫做回风的白衣少年已侯在一边,见我下来便出手相扶。我忙摆手示意不用,就听里面祤公子高声道:“我先不下来了,回风,替我好好照应斐公子。”回风答应一声,带我四处转了转后指着忙碌搭建帐篷的白衣人道:“等他们搭好这个,我便吩咐他们先为斐公子你搭建,不出半个时辰,公子便能入帐休息了。”
他言语间客气有礼,我张了张嘴,本想说不拘在哪个帐篷与人凑合一晚,转念又想起自己是女儿身,实在不便与他再客气,便道:“那就多谢费心了。”他只是一笑,又一指我身后道:“这是先前张开的纱帐,斐公子可以先进去休息片刻。”我回头看了眼道:“不用了,刚才晃得有些头晕,我想到处走走。”
荒漠之景初见或觉新奇,像我这样已经待过几日的,又觉枯槁之色,乏于生气。我谢绝了回风的好意相陪,一个人爬上一座沙丘,但见落日辉映下,金色的沙砾好似披上了一层霞披,现出淡淡秋红。
我极目看向落日归处,那一片云彩中几乎能看见三个身影带着霞光而来,飞云是一脸的欣喜落泪,龙栖则骑着小红马向我飞驰,还有洛禛这张难缠却不再惹人讨厌的狗皮膏药……我几乎要跃下沙丘向他们奔去,只是再一揉眼,眼前是万里荒沙空苍茫,寂寂无声中又哪来他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