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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晓来谁染霜林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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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坐下,依着乐声,眼前红海时如金戈铁马、挥戟相向;时如醉雨霜林、柔肠欲诉。他一曲一曲地吹,我一曲一曲地听,直到肚子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时,他才停顿下来侧首一笑道:“饿了?”
我脸红如枫,洛禛放下手中草叶,从怀中拿出油纸包打开递了过来,“给你。”我看了看,是一张芝麻粒的薄烧,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他看我不接,伸长了手又往前递了递,我犹豫道:“我若吃了,你呢?”
“我还不饿。”
连我这个听的人都饿了,何况他这个吹叶成曲的人?想了想,我接过撕下半张递还给他道:“我吃不了这么多,这点……先还给你这点。”
他淡笑着收回,灼灼双目却只是盯着我的脸,我只作不觉,垂首吃饼,许久后他道:“要不要我教你?”我吞下一直咀嚼未咽的饼,从那片草叶上收回目光道:“谁要你教?我小时候也会吹,只不过……只不过比你稍差一点。”他一挑眉,“稍差一点?”“对,一点,”我避过他目光硬撑道:“最多两、三点而已。”
他似乎在笑,见我抬头便道:“差一点也是差,不如你叫我声师傅,我自然尽心指点你一二。”我冲他做了个鬼脸,随手扯下片草叶放在唇边试了试,曲不成调,只发出些怪声怪调,再吹得几下,草叶却又烂了。
洛禛站起身,在草丛中寻了片给我道:“试试看这个。”我接过一试,虽依然不成调,不过比刚才却又好些。见我疑惑,他一指那草叶道:“这种紫边草韧性足,吹出来的音也亮,我也是试了许久才知晓的。”我微颔首,他又教我些其它法门,之后一试虽然远不及他,勉强却也成了调。
见我自得,他微微笑道:“这才学了些皮毛,就自鸣得意起来了?”看他这模样,明明自己也很得意嘛。我吹了个小调扬眉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再练个几回定能青出于蓝,到时那才叫真得意。”他从容道:“若有这么一天,到时我定叫你一声师傅。”
“是你说得哦?”
“嗯,一言为定。”
我闻言盘算自己的小心思,想到开心处不由笑出了声,一扫早晨的满怀心事。此时有风吹过,带起一片叶声如涛,我见那如波叶浪,真心赞叹道:“真美!”“这片枫林所栽的都是赤霞,北风一起就即刻转红,”洛禛指着那片摇曳,忽而又深深看我道:“融儿,我第一次见你时,也觉得你像赤霞。”
赤霞……我想起那身如火红衣,想起那些老嬷嬷们所说的话:“屺国女儿皆着红衫,那是因为屺国崇火,若想要火神庇佑能嫁得个好夫君,就得穿着如火红衣直到出嫁。公主,你也不例外。”我抿了抿唇道:“这红色太烈,看久了刺眼,我喜欢梨……”
“梨花白?”
我一怔,当即转口道:“谁说的?我喜欢蓝色,碧海蓝。”
洛禛一勾嘴角,“怪不得买给我的衫子是碧海蓝,原来是喜欢……”他的语意未尽,眼神也是悠远绵长,我脸如赤霞,实在忍不住瞪他一眼道:“你再这么胡说八道、再这么看人,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了,再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他“哧”地一声轻笑,低低说了句什么,随后头枕双臂往后一躺,“累了,先睡会儿。”
这时正值正午,暖阳和煦,虽时时有风也不觉得冷。见洛禛双目合拢一脸惬意,我经不住也觉得有些累,遂找了颗小树斜斜靠着,不多时,倦意与暖意便一并将我合围。朦胧中耳边有枫涛的沙沙声,有长草伏低之音,一时鬓边散发吹到脸颊有些麻痒,我刚一动,似乎已有人帮我拂开了这恼人的发,他的指尖触到我的脸颊,如蜻蜓点水,带起一池漪涟,
“融儿,我终于找回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睁开双眼,却见眼前白影晃动,再一细看,竟然是只着中衣坐在一边的洛禛。我顿时消了睡意,一骨碌站起身道:“你做什么?”他还未答,我已见到落在脚边的袍子,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秋袍,我明白过来,有些自悔失言,他却是不察,过来捡起袍子拍了拍,穿上道:“山里风冷,还是小心些好。”
我脸上发烫,挣扎许久才道:“你唤醒我不就好了,做什么把袍子给我?不怕……不怕自己吹了冷风得病?”他一笑,“这几日风餐露宿,你难得睡得那么沉,我怎好搅了你的好梦?”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怔怔对着他的眸,他的深眸与他的身份来历一样一望无底,可他的真心却触手可及……
施施然回到林中,最先上来的却是一道白影,“大哥,融儿,你们回来了?”我瞥了眼洛禛,面上有些发烧,他倒是大方点了点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飞云抢上来道:“我赶早去集市里买东西时就遇见他了,这人先抓着我问来龙去脉,又说帮我置买去凤凰岭所需的物事,聒哩聒噪的,闹了大半日。”我好笑看着飞云道:“有他帮你不是很好?一路回来还能有人帮你提东西。”
“才不好呢,小姐,”飞云斜睨陌尘道:“这人像个猴似的,一路上只管问我事儿,到我要问他时,他又不理我了。”陌尘笑嘻嘻道:“我不是急着回来找大哥么?”
“那回来你不见你大哥,我不见我家小姐,说要去找你又拉着不让?”
“大哥和融儿都不是个小孩子,哪有一不见就要找的道理,”说着他看向我道,“是不是啊,融儿?”
听陌尘唤我“融儿”,总觉得哪里别扭,遂看他脱口而出道:“先别说是不是,论年岁以我为长,你该叫我一声融姐姐才是。”“融姐姐?”陌尘似笑非笑,看一眼洛禛道:“好,融姐姐。”我满意点头,虽说多了个猴弟弟,不过我是谁?我是驯猴人阿……
还没容我再得意几分,飞云悄悄一扯我衣袖道:“小姐,龙栖在闷头想什么呢?我回来许久他也未动一下,我问他要不要来找你他也不理我。”我遥看一眼独自坐在树下的龙栖,“有些事总得下个决定。”飞云默立片刻,迟疑着道:“小姐是说了那件想留在凤凰岭的事么?”我微微点头,“迟早要说,不如就在此时此地。”
再回头时洛禛与陌尘已走开几步喁喁私语,我拉了飞云去看她置买的东西,这丫头指这点那道:“我本想先去市集看看有什么东西,然后再找小姐和龙栖拿主意,谁料在那儿遇见这小子,拍着胸脯说这都是所用之物,多多益善。”我含笑看着那些水囊、火石、风干的腊肉等物,“他去过那儿,要论所需所用之物,自然比我们清楚的多。”飞云扁扁嘴道:“那也不用买这许多水囊,驮在马上都快像座山了。”
我扑嗤一乐正要说话,眼前忽然多了个竹青色的包袱,疑惑看向洛禛时,他只示意我打开,里面是一套如赤霞般的红色衫裙,外加一串紫玉铃铛。飞云愕然道:“这不是小姐出……出来时所穿的衣裙?”
陌尘颔首道:“我听大哥吩咐,出城走了一趟后又回了月华,想在铁鹰府中再找些与此案相关的线索。谁知翻了半日毫无所获,正要出来时迎面遇上两个捕快模样的人,我只好先躲在假山石后面,就听其中一人说是奉了铁鹰之命去了趟屺国武阳。”
武阳……乍一听见这个词,我不自然地动了动,飞云率先问道:“他要人去武阳做什么?”
“那人也说不清楚铁鹰的用意,只知道铁鹰让他打听一下,看看这套衣裙是不是出自屺国宫中。”
我脸色变了变,攥紧手指淡淡道:“那他打听出来没有?”
“他问了不少织匠,都说这衫裙无论用料,织法都出自宫中,”
我咬了咬唇,陌尘续道:“而且衣领、袖口所用的针线绣法,皆非普通宫人所着。”
飞云变了变脸色,出言为我反驳道:“他们都不是宫里的织匠,哪里能清楚知道宫中所用衣帛织法,胡言乱语而已。”陌尘挑眉笑道:“我只是把我听到的说出来,你急什么?”飞云霎时哑了口,我接上道:“富贵人家中也有一等专仿宫中织物的能人,要单凭衫裙来定人来历,太托大了。”
“那人心细,也觉得单凭衣物做不得数,所以又打听了一下宫中近况。”
“哦?”我平静道,“有何所得?”
“宫中一切如常,未听说有什么异动。”陌尘把“异动”二字咬得格外的重,我瞥了他一眼道:“深宫禁地,又怎会轻易有什么异动?”陌尘微笑道:“融姐姐所言甚是。那个捕头说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就想回来复命,谁知道刚一入城,就听说铁鹰和马知县都已死,他这一命也不知道该向谁复,所以我就好心解了他的难题。”
“多谢你把它抢回来。”陌尘一笑而过,我轻抚着手中之物,宫中一切如常……母后,你瞒得真好,即使龙栖没有奉你之命找我这个三公主回去,一切仍是如常。不,想必没有了我这个灾星,一切只会比比从前更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