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飞歌醉碧霄（上）》雪蝴蝶

15、江头未是风波恶

　　我慌忙把目光移向别处，语速飞快，“你……你先穿好衣服再说。”耳边传来他爽朗的笑声，“你看都不敢看我，怎知我没穿好？”呃？我一愣，转过目光时就见他满是笑意的脸以及那身松花色的长袍，衬着满院蔷薇，好似画中人物一般。

　　我撇了撇唇角，“你真是陌尘，戚陌尘？”他一脸玩味，“还会有假？”我上下打量着他，原以为洛禛让我来找的救命之人该是权倾一方，或是手眼通天，哪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嬉皮笑脸的毛头小子，除了手脚比人快些，其余的我看未有特异。
　　“是洛禛让我们来找你的。”
　　他敛起笑容，眼中带出几分正色，“洛禛？他怎么不来？”
　　“他扯上了人命官司，别说来见你，就是你去见他也是一桩难事。”

　　陌尘挑起了眉尖，我把前后之事如同竹筒倒豆般向他一说，他脸上神情更添凝重，示意我们进屋坐下后又在那来回走动。我看他始终紧锁眉头，便站起身问道：“那人熟知他的行踪，又可买通官府，绝非等闲，你可知他与谁结过怨？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他猛然抬头，眼中冷色一闪而逝，“你们若不急着赶路，能否借我马匹一用？”龙栖轻咳一声意在提醒，我假作不知，只看着陌尘道：“好，小红马脚程最快，你就骑它过去。”“多谢！”陌尘略一拱手，大步走出飞身上马，我追出去道：“你想怎么救他？”他回头一笑，再答话时声音已是借风而来，“先礼后兵。”

　　我细细琢磨着这句话，抬头时就见龙栖站于门口，“融儿，你如何解释？”我脸上一阵阵地发烫，支吾着道：“救人如救火，你的小红马脚程最快，我自然把它借给他。”“不问问我这个主人？”他眼中微有嗔意，我抿了抿唇，扯住他衣袖一角柔声道：“你生气了？”他看我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才道：“即使生气，这会儿也好了。”

　　等人最是磨人性子，尤其对我这急性之人而言。等我从座椅上再一次站起身时，飞云摇着头笑道：“小姐，第十八回了。”我先还不明所以，等她笑着比了个手势后，我才明白过来。“就你无事可做，连这个数目都算上了。”我涨红了脸嗔怪她一眼，她回我笑脸道：“谁说我无事可做，我正预备着去烧些水来。出来时没好生吃，这会儿都快正午了，该是干粮就热水，填饱肚子了。”

　　说着话飞云自去取水烧柴，我对着她的背影皱了皱鼻，回头却见龙栖正定定地看着我。我脸上有些发烫，背转身装作赏画，避过了他的目光。不知过了多久，龙栖轻笑道：“融儿，你是预备把这画给吃了吧？”我忍不住低头一笑，回头却是瞪他道：“谁说的？我是看这幅《踏雪寻梅》的落款竟是陌尘，想不到他年纪不大，技法却这般纯熟。”

　　他过来与我同看道：“我记得小时候你的房里也有一幅《踏雪寻梅》。”我点头，“那幅画是母后所做，后来我虽也照着画过，却总觉不如。”他柔和看我，“各人所长不同，又何必苛责自己？”我默默无语，他又淡淡道：“你看，我就从不与太子比饮酒。”我展颜笑道：“他要是个酒缸，你就是个酒瓮，半斤八两，有什么好比的？”

　　龙栖一弯嘴角，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融儿，你笑起来真美。”我晕红了脸，他宽厚的手掌因长年行军在外而略显粗燥，可是又莫名令人安心，我感受着他的温暖，对上他晶亮的双眸，“龙栖……”他目光愈加柔和，“融儿，我……”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飞云风风火火道：“小姐，龙栖，外头又下……”她的声音嘎然而止，我迅速抽手，回头尴尬道：“又下雨了么？”飞云的脸涨得通红，一边倒上热水一边道：“这雨倾盆，看来一时半会也止不了。”我走到门口，就见野草萋萋，有黄叶随风而落，宛然已有几分秋意。“不知道他们怎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飞云咂着嘴道：“这小子也看不出有什么本事，不知道能有什么法子把洛禛救出来？”我看向龙栖，他则负手道：“无财无势，除非……”他瞬即摇头，“就他一人，恐怕还不成事。”成什么事？我追问龙栖，他却只是看着雨出神，好一会才道：“没事，我去把马牵进来，你们先吃东西。”

　　这一场雨直到夜幕降临时也未见止住。胡乱吃了几口口粮，雨点打在青瓦上的声音愈发沉急，我不断张望着门口，留意着声响。飞云劝我道：“小姐，你这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快安心吃吧，我替你看着。”

　　我抿抿唇，“心里总是不踏实，这都一天的工夫了，连个人影也没有。”
　　“布局的人都颇费周章，何况解局之人？融儿，你再心急也没有用处。”
　　“我知道，可多拖一天他也就危险一分，要是……要是他们真下了手，”
　　龙栖皱了皱眉，雨声中似乎混杂着轻微的脚步声，我止住话语站起身，就见门口有人影晃动，灯火一闪，那人已跨槛而入，“融儿，你没走？”

　　他的蓝布衫都已湿透沾满泥水，长发也已结在一起，惟有一双眸仍如往常般熠熠有神。我怔仲片刻，半是高兴半是难以置信地道：“陌尘把你救出来了？”洛禛颔首，我瞥了眼他的身后，“他人呢？”
　　“他去引开追兵。”
　　“追兵？”我接过飞云递上的巾帕，又把它递给了洛禛，“什么追兵？难道你们……”
　　他一笑，从怀里掏出匕首，“你的这把匕首立了大功。”

　　我讶然看着洛禛，龙栖则紧盯着他手中匕首道：“融儿，这把鸳鸯刃……”这把削铁如泥的鸳鸯刃原是想留给他自保的，谁想竟能帮他越了狱。我未理龙栖，只对着洛禛手中之物发呆，飞云则好奇问道：“大白天的，那些牢头捕快都聚在那儿，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正是要白日才好逃，晚上他们倒有了防备。”

　　我把目光转向洛禛，他也恰好看过来，“白日人多且乱，陌尘借着看人的名进来，先制住那两个不成事的牢头，再以这把匕首割开铁锁、铁链，大开牢门。这许多人一起涌出去，门口那些衙役始料未及，自己就乱了阵脚，我和陌尘自然就能兵不血刃……”

　　刚说到此处，忽然门口又是人影一闪，“我再顺手把那两个牢头身上的钱袋子往人堆里一洒，那真是乱上添乱，你们真该去看看。”我一撇嘴角，看向这个满不在乎的少年，“听起来你倒是熟门熟路，像是做惯这事的。”他笑而不语，我又道：“你临走前不是说先礼后兵么？怎么直接就动上了手？”

　　“若是直接动了手，怎么会到此时才归？我去找过那个知县，可惜……”他轻嗤一声道，“一丘之貉，我把他绑在了房梁上。”洛禛看他一眼道：“那些人甩掉了么？”他应道：“这雨像泼瓢似的，我故意在西面那个小村子里多绕了几圈，这会儿那些追兵怕是还在那儿绕不清呢。”说着他又对我一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你那匹胭脂雪果然是万中选一的好马，那些人就算打断再多的马鞭也赶不上。”

　　我看看他脚下汪着的几滩水，又看看这个面带笑容的落汤鸡，心里免不了有些纳闷，究竟他这是刚劫狱犯事回来的呢，还是刚赏完一出好戏尽兴而归的？正自出神，这人又乐呵呵道：“跑了这么多路，肚子倒有些饿了，你们饿不饿？我去下几碗面条。”

　　他这么淡定自若，我对他甘拜下风，“我们都已吃过了，你就单管你们自己的吧。”陌尘一笑以应，刚要抬脚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粘在身上的长袍，“我说怎么身上难受呢，原来是它在作怪。”

　　我不禁撇嘴摇头，这人，才刚想起来啊？目视他和洛禛进了里屋，我慢慢转身坐回椅上，他们刚才说得轻描淡写，可细细回味，却又觉凶险万分。
　　“融儿，”
　　我抬眸看着一脸忧色的龙栖，“怎么？”
　　他看看窗外雨势道：“我看我们还是走得好。”
　　“走？这时候？”
　　他放低了声音，“劫狱之事非同儿戏，不论是非，官府定会全力捉拿，到时若给人瞧见我们与他们在一起，岂不是真成了共犯？”飞云变了变脸色，“小姐，龙栖说得对，我们还是走吧。”我心里有些纷乱，犹豫间龙栖已起身道：“你已尽了朋友之义，再要留在此地，只会惹祸上身。”

　　我蹙眉，“当初若非是我要救笙歌，他也不会……”我想起那天的事，如果没有我，他也许就不会出手，那么笙歌……脚步声渐近，抬头时就见洛禛已到桌边，我望着他袖口上的竹叶纹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回月华，”他眼波沉沉，犹如暗夜阴霾，“找出那个设局害我之人。”

　　“嗯，”我用力点头，“是该找出那个人还你清白。”他闻言眼光一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了别处，“此事需从长计议，你还要去凤凰岭，山高水远，我也……我也不留你了。”我一愕，他身后的陌尘已上前看我道：“这屋子漏雨穿风，我也不好再留几位。村子出去往西有个小刘庄，那里有家客栈我最熟，不如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吧？”

　　我心头了然，看来他们两个也都商量好了。抿了抿唇角，我看向一脸诚挚的陌尘，“那就有劳了。”他微笑，回身去取挂在墙上的雨具，我看了看背上包袱的龙栖和飞云，抬脚走向门口时，洛禛已静候门边，“一路小心。”我抬眼看着他的眸，曾经总想甩掉这张狗皮膏药，可今天真能甩去了，心中却毫无一丝喜悦。“你也是。”

　　我垂眸说完就想跨出门槛，一旁龙栖却道：“融儿，等等，那把鸳鸯刃不要了么？”我回头，就见龙栖冷冷看着洛禛，向他伸出手以示交还，洛禛扫了他一眼，自怀中取出后却往我手中递来，“融儿……”

　　我看着他的眼，那里有几许眷恋，是为这把宝刃，还是……有利箭破空之声透雨传来，“小心！”龙栖和陌尘同时一声疾呼，我还不及反应，身上一重，有人用力将我扑倒在地。好痛……腿骨重重地敲在了门槛之上，眼前昏黑一片，我刚想抬头，有人已将我连拉带拽的拖入了房内。

　　微弱灯影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龙栖焦急关切的眸以及飞云一脸的惊惶失措，“小姐，你没事吧？”我木楞地摇着头，眼光落处，就见半掩的门外有三枝白色羽箭斜插在泥地上，左面那枝的箭头带着一抹猩红血迹，

　　洛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