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飞歌醉碧霄（上）》雪蝴蝶

11、朝来寒雨晚来风（下）

　　本已凝滞的空气此时已然凝结成霜，原本呆愣一角的伙计面白如纸，看我们几眼后撒开脚丫飞也似地冲下了楼，“不好了，秦老板，秦老板死了！快…快去报官！”楼下乍然如开了锅一般，我木然看着地上的那具尸首，这人品行虽坏，可真就这样横死在自己眼前，心里却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融儿，”龙栖上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们还是快走吧，出了人命官司，牵涉其中终是麻烦。”“好。”我也是存此心思，点点头刚转过身，楼下闹哄哄的嘈杂声却嘎然而止。
　　“守住门口，一个都不许放走。”
　　“尸首在哪里？快带我过去。”
　　我和龙栖对视一眼，刚说报官就来人，来得好快！

　　楼板上的脚步声响成一片，先是涌上来一队差役，最后上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袭暗红色官服，乌纱官帽上斜插雀翎，面容清癯，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威严气度。刚才那伙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道：“总捕头，尸首就在那儿。”

　　那人微微颔首，扫了我们一眼后扬首径直走向那具尸身，先未近身查看，只是抬头四顾。在掠过半掩的窗户和满地的狼藉后，他忽然走几步扶住栏杆探出头去看了看楼下的戏台，与属下耳语几句后，他低着头绕着尸身行了两圈才倾下身细细察看。

　　一时四周安静得可闻针落之声，依我而站的飞云虽然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人的举动，身子却略有些哆嗦发颤。我知她素来胆大，可真要遇上这种情形，再胆大的人也会有些许不安与惊惧，遂悄声安慰道：“没事儿的，等他看好，我们就能回去了。”

　　她低低应了声，神色间似松了一松，我舒了口气，抬眼时正对上洛禛的双眸。目光一触，他动了动唇像是要开口说些什么，我忙和飞云换了个位，离得他更远些。原还想着交他这个朋友，还想着他虽说来历不明，人却也不坏，可惜终是我不识人心。刚才的话我没说完，等眼前这事一了我就要同他说个明白，他若再死皮赖脸的不肯走，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颈上圈痕不似刀伤，断口平整，应是一击致命,”那位总捕头直起了腰，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打着转，“谁动的手就快些站出来，要是最后让我铁鹰劳神费事的逮到了人，到时可少不了吃皮肉之苦。”我愕然看着此人，他这话算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们之中有人杀了秦天行？

　　龙栖突然向前走了两步，那个带路的伙计突然慌忙躲到了那位铁捕头的身后，“是他，是他起头先同秦老板动的手。”他话音未落，那些默立已久的差役“哗”地一声围了过来，我忙上前拉住龙栖道：“他要找凶犯，你这时候撞上去做什么？”

　　他回我一笑以示安心，又转首直视铁捕头道：“总捕头，我能否看看他的伤口？”铁捕头打量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我看着龙栖蹲下身，细细查看后指尖触上了秦天行粗壮的脖颈，那上面有一圈长长的血痕，微微地渗出几滴血珠子，就如逗弄猫儿时给挠破的一般。

　　只是当龙栖的手再一动时，我不由倒吸了口冷气，那道伤口里忽然渗出汩汩鲜血，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他身上别无它伤，亦没有挣扎拉扯的痕迹，只有这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看来就像是用头发丝缠上颈子给绞的，可……”

　　龙栖沉吟着没往下说，铁捕头轻哼一声道：“你是不是要说用头发丝怎能杀人？即使真能缚上脖颈又如何能勒得住人，还能勒断秦天行的脖颈？”“行凶之物奇异未见，而行凶之人的下手也奇快，以致血未涌出就能断人脖颈，”龙栖指了指秦天行歪斜在血泊中的头颅，“他尚且有些功夫，竟然连一丝挣扎也无就已给人取了性命。”

　　铁捕头垂首瞥了眼蜿蜒的血流，再抬头时脸上带出几许自诩，“我做了二十多年的捕快，再稀奇古怪的凶器我都见过，这样细而深的伤口，一定是以冰蟾雪丝勒绞而成。此物细如发丝却韧性十足，几根驳在一起就难以绞断，扯开后锐利如锋，见血能痹人呼吸，任你有再大的本事，一沾上它也是难以脱逃。”

　　龙栖边听边颔首，显然极为赞同，铁捕头面露得色，声音也越发高亮，“这东西极为罕见，所以平常人等难以识辨，我从前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以识得。”“总捕头博闻广鉴，说的极是。这冰蟾雪丝既然难得，凶犯必是有备而来，而我们今夜到此只为听戏，同他纯属巧遇，再者我们之前虽同他有些口角纷争，可毕竟没有深仇大恨，并无取他之命的杀机。”

　　龙栖声音朗朗，与铁捕头对视时亦泰然自若，我上前与他并肩而立道：“他屡次口出秽言，我们才想出手教训他一番，可还未动上手这里的灯火就突然全数熄灭，混乱不堪，我们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工夫动手杀他？”

　　“你们是外乡来的，这冰蟾雪丝珍贵，自然时时带在身上，今晚在此遇上他时或是他出言挑衅，你们难忍就要和他动手，虽说这里有事突发，可有人还是忍不下一时之气，趁此机会下手杀了他。”铁捕头看我两眼，转而踱两步嘿嘿冷笑道：“还有，方才我的人已经问过了，你们昨日就为眼前这个女子与他动起了手，以多胜少将人强行带走，今日再见，自然分外眼红。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眸中森威，几有压人的迫势，我和龙栖同时抢上还想再辩，铁捕头已扬手拦阻我们道：“冰蟾雪丝乃是天下少见的奇物，我想那行凶之人不会料到我们来得这样快，必会贴身收藏，不至于即行丢弃。你们也不必多话，先让我的人在你们身上搜上一搜，若是搜不出来，我自然会再做打算。”搜上一搜？我下意识地与飞云对视一眼，躲到了龙栖身后。

　　铁捕头往左右一使眼色，有两个差役快步向我们走近，龙栖伸手拦住了他们，“不行。”“不行？”铁捕头玩味着道：“为何不行？嘿嘿，莫不是有人做贼心虚？”我蹙眉成结，一直未出声的洛禛接口道：“这里灯火一暗，凶犯来去自如，或是隐于楼下也未可知。总捕头开口闭口，单只盯着我们，未免也太武断了些。”

　　“武断？我办案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敢说我一句武断。” 铁捕头上下打量了洛禛几眼，下颚高高扬起，“这月华城里，敢动秦天行的人并不多，他又是因与你们动手才死于非命的，我不疑心你们疑心谁？你们若是毫无干系，为何不肯让我搜上一搜？可见心里有鬼。来呀，把他们几个都给我带回去，明日等开堂问审后，你们要真是清白，自然也泼不上脏水去。”

　　带回去……那不是要进衙门的囚室里待一晚？从前曾听老嬷嬷说那里阴暗潮湿、鼠蚁横行，全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咬紧了下唇，两边的官差已是一拥而上，龙栖奋力把我护在身后，飞云也上前拦住他们道：“要去我们跟你回去，公……公子不能去！”“公子？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去，我铁鹰手下没有请不动的人。你们若再推三阻四的碍我办公，哼哼，”他手腕一翻，有冷冽寒芒在眼前划过，我咬了咬下唇，大声道：“我去！”

　　“且慢！”

　　笙歌清脆的声音盖过了我的，“总捕头，小女子有一事相告。”铁捕头挥了挥手，那些差役停下手来往后推了几步，“有什么事？快说！”笙歌的脸色有些苍白，脚步却是坚定，越过我们后向他盈盈一礼道：“我……”她欲言又止，铁捕头眼锋一闪，有些不耐烦道：“你们这一伙人就是麻烦，再不说就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慢慢说。”

　　笙歌幽然回头望了洛禛一眼，随后从衣袖中取出样物事，紧走几步往铁捕头面前一呈道：“总捕头，请看。”铁鹰眉间一动，伸手接过了那截银线。银线细如丝，若不是迎着灯火有一层如同珍珠般淡淡的光晕，我几乎以为笙歌呈上的不过是根普通的衣线而已。

　　“是冰蟾雪丝。”
　　我瞥了眼龙栖，“你从前见过？”
　　“没有，不过你看，”他神情凝重，眼光全定在铁捕头的指间，“这东西果然古怪。”那根银线在铁鹰手上延展数尺后发出如刀锋般的锐利寒光，绕在翻起的桌脚上稍稍一勒，那木腿上便已现出一道细小勒痕，的确锐如雪刃。

　　“快说，你是从哪儿得来的？”铁捕头收了雪丝，一脸急迫地问道。“是……”笙歌显得有些迟疑，眼光在我们几人中间不断游移，最后落定时她素手一指，声音纤弱却异常清晰，

　　“是他！是从他身上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