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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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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万泓为薛枫和纪双双引路,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淑秀殿。
淑秀殿建殿已百余年,厢房五十间,乃是被官职贵为西厂之首的宦臣根据各方言论或地方推荐在选秀中无需初试便直接命中的五十名民间佳丽进宫后的居住之所。
这世间,有多少女子翘首期盼,只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
这世间,就是有许多症结无从解起。
如同皇宫这个地方——想进来的无法如愿,想出去的亦是如此。
环境往往无法供人随心所欲的选择,人却可以千方百计制造更多的选择,但是,有一个前提——
上天愿意给这个机会。
万泓是很愿意给薛枫和纪双双这个机会的。
只是给了机会之后他们是走至绝境亡涯,还是柳暗花明,就是他们的造化了。
万泓道,“如果你们能信任我,我可以帮你们更多。怎么样?”
薛枫和纪双双到达目的地,打算放万泓离开之时,万泓对他们说。
薛枫和纪双双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当下回头。
纪双双说,“这里有五十间厢房,明颖彤在哪间,你知不知道?”
薛枫摇头,“不知道。”
“已经三更了,难道一间间找?”她说。
“那小子似乎不普通,有他帮忙应该会事半功倍。”薛枫道,“如果他有坏心,完全可以使计,但是,他并未尝试这么做。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能耍什么阴谋诡计呢?”
“那是不一定的,皇城中人都城府莫测。”
纪双双回头,发现满园盎然,那抹锦贵身影依旧立于原地,单薄而萧索,犹如一株清俊的苍松。
“不过……”她说,“我们还是可以下这一注,赌这一把。”
人生就是一场赌博,下的赌注是期望,结果因人而异。
纪双双问万泓,“你有办法知道这五十间厢房,都有哪些姑娘住在里面,都各自住在哪一间吗?”
万泓回答,“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小事,“但是,我可以帮你们弄到花名册。”因为花名册就在他那里。
薛枫蹙眉,“花名册?”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纪双双也蹙眉。
万泓道,“当然是可以帮到你们的东西。”
薛枫和纪双双都不说话了。
万泓突然一击掌,“来人!”
薛枫的右手立即扣住万泓的颈项,左手牵住纪双双,准备闪人。
“不是说相信我吗?”清冷的颜,清冷的眼,清冷的语,“这就是相信我吗?”没有慌乱,没有失措,没有惊叫,有的只是一种超乎常人的静定,万泓微微笑道,“薛枫,原来你也不过就是一个胆小鬼。”
纪双双感觉到薛枫的暴动,她轻声对薛枫说,“我知道你愿意冒这个险,只是因为我在你身边,你就不愿意这么做了。但是,你要知道,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因我失了判断,因为我,你不是你。”
时间紧迫,天一亮,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不是说赌一把吗?赢也好,输也好,我们都承担得起,负担得起,那为什么不赌?”她说。
薛枫的右手缓缓地由万泓的颈项移开。
脚步声纷乱接近。
很快,受过特训的几十名皇城锦衣卫便将他们围在中央,自然也包括万泓。
头领在见着万泓后惊恐万分,“圣……”
万泓手一扬,制止头领未尽的话语,“你过来!”
头领俯首帖耳,急忙用跑地到万泓身旁。
万泓一手遮声在头领耳边细语几句。
倾刻,头领便把一本绘有女子样貌的花名册呈给万泓。
随后,锦衣卫全在万泓的一个眼神示意下离开。
安静了。
好一会儿,薛枫才伸手去接万泓递过来的那本花名册。
虽然惊奇万泓的身份,但随着四更的来临,薛枫和纪双双也无暇细究。
一只大手,一只小手,用着最快的速度翻阅花名册。
花名册的翻阅停了下来,薛枫和纪双双默契地对望一眼。
万泓的瞳眸一缩。明颖彤?这个名字,他记下了。
薛枫把花名册还给万泓,万泓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想做什么了吗?”
纪双双看了薛枫一眼,而后才对万泓道,“你是皇城中人,虽然这里有无尽的荣华,但是,你应该知道身为皇城中人的悲哀。”
万泓的眸色转为极冷,“什么意思?”
纪双双说,“在这皇城里,没有一点手段,没有一点心机,没有勾心斗角可以生存下去吗?你实话实说。”
万泓的表情笼上一层寒霜,并不言语。
纪双双笑道,“这就对了,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生存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像花儿长在不适合自己的土壤中,它的命运只能是枯萎。”
薛枫说完一句,“小子,谢了。”便拉着纪双双的手使上乘轻功离开,云淡风轻,跟天地万物融为一体。
万泓没有动,他的脚步迟迟未踏出一步,他的眼由一直锁着那两抹身影消失的方向转望手中的花名册。
轻风拂叶之声,翻页声,交相叠缠。
花册的每一页不只将这五十名秀女每个人的相貌进行了描绘,更是加以生世叙述,详尽至极。
终于,纸张静止。
明颖彤。
万泓细细打量被绘制于页面中的女子。
女子漆黑如墨的长发肆意挽起,用一朵浅淡的头花固定,头上插着一支别致的玉钗,身着云烟衫,千水裙,手挽雪纺雾纱。
鹅形脸蛋娇俏如花,明亮黑眸顾盼生辉,笑容轻柔如云,身姿曼妙撩人心扉。
万泓虽阅得美女无数,却也不由得在心里啧啧称奇。
好一个美人,如此佳人,不入主后宫为嫔为妃,着实是可惜了。
纪双双说得对,在皇城,勾心斗角是常态。
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虽然他知道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心里与表面截然相反。
在皇城,只有复杂的人。
他遇到的,也都是复杂的人。
薛枫,纪双双……
他已经好久没有找到心跳异常的滋味了。
轻声一笑,万泓合上花名册,黑眸之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芒。
有人欢喜,有人忧。
她在飞鸽传书中说得很清楚,最好不要带纪双双。
可……
是啊,除了纪双双,没有人可以劝服薛枫做任何决定。
明颖彤在见到薛枫和纪双双同时出现眼前时,说不出在心头模糊而起的疼痛,是伤感、失落,还是……嫉妒。
薛枫欲带明颖彤离开,被明颖彤拒绝。
不只纪双双错愕,薛枫同样错愕。
明颖彤苦笑,“枫,这不是最终的解决方法,如果是,我何以不自行离去?为何要拖你下水?”
不是最终的解决方法,意思就是……是有最终的解决方法的?
纪双双不解,薛枫同样不解。
“什么方法是最终的解决方法?”纪双双和薛枫同时出声。
明颖彤强逼自己对心中那份因此涌现的酸涩视而不见。
识他之初,她便知痴情如他,她再下多少苦工,也没有用。
他的心,他的情早给了这个名为纪双双的女子。
等待一个没有希望的结局,何苦?
不再深思,怕心头再添加几道伤痕,明颖彤面色沉静,她对薛枫说,“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
纪双双顿感窘迫。
如果,这一刻,地上生出一个洞,可以将她藏匿起来,那么,她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那个洞里。
可是,华贵厢房里没有洞,只有门。
“那……我出去便是。”
纪双双深望薛枫一眼,走了出去。
风从打开的窗口丝丝缕缕地涌进,明颖彤感觉房内空气流畅不少。
“颖彤,你说的方法是什么?怎么做?”薛枫问。
明颖彤深吸了一口气,关闭窗户,坐上床头。
她缓缓地褪下外衫,露出如玉般白洁的纤臂,右手纤臂上的守宫砂鲜艳如花。
她开口——“帮我消去它。”
薛枫在听了明颖彤的话后,僵硬如石,没人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只是,这一夜,直至露晓,他才步出厢房。
纪双双藏于石柱之后,一听到动静,见到薛枫,打算奔向他。
明颖彤在薛枫身后步出,她的美颊还泛着一丝潮红,“谢谢。”她对薛枫说。
纪双双并未来得及听到薛枫的回答,也并未来得及问出那个想问的问题。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天都要破晓了。
甜甜、淡淡的清香没有任何警示的入鼻,她的双足渐渐往下颓软,她的话一点一点哽在喉间,她慢慢地敛下眼。
“枫……”极轻的一声呼唤。
仿佛听见她的呼唤,薛枫浑身一震,急促地找寻那抹淡影。
徒劳无功。
煦阳普照,洒落一地金黄。
宫门外排列着几十辆专门用来迎送秀女的马车,马车样式却是单调为一的。
秀女由几位老嬷嬷分别带进偏殿接受筛检。
在这分外热闹中,明颖彤也在外殿等候,跟众待选秀女一起。
然而,即使周围萦绕着各色粉黛美人,她的冷然依旧让她成为最出众的那一个。
她靠柱假寐,也不知道这一次要等多久。
第二批秀女进去了,还未出来。
不过,选中或出局的秀女都不会再回到这里来。
被淘汰出局的秀女要不是直接被引出宫去,便是留下来由嬷嬷安排做宫娥,当然,选中的直接进内殿等待,可皇帝来不来还是未知。
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明颖彤淡然扬笑。
栀子花的花瓣洁白芬芳,香味浓郁,如同带有毒性的刺鼻辛辣。
皱皱眉,纪双双这才睁开眼。
猛然起身,她发现自己处于金碧辉煌之内,殿内很宽敞却没有任何累赘。
软榻边摆着一坛镂花纹卷的金质香炉,那催醒纪双双的香味便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纪双双——”万泓嗤笑,“你倒说说看,是谁手握谁的命?”
纪双双还有些茫然,她木木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万泓头戴玉冠,穿着明黄色便服,袖口镂着金线长纹。
一宦臣着装的男人走进殿内,他对万泓拱手作揖,“启禀圣上,明姑娘已经在殿外等候。”
“宣。”万泓手一扬,坐于木檀椅。
“宣——”内宦尖细的嗓音在安静的大殿显得格外突兀。
片刻,便从殿外走入一抹粉色的身影。
明颖彤见到纪双双明显一愣,连跪礼也忘了行。
纪双双更是震惊得无法言语。
“大胆!”内宦指责,“见了圣上还不行礼。”
倒是万泓无所谓,也不在意,扬扬手,“小凳子,出去。”
“是,圣上。”名唤小凳子的内宦领着几名侍臣出去了。
“民女参见圣上。”明颖彤行礼。
“起来吧。”万泓道,“让朕好生瞧瞧你。”
明颖彤起身,抬脸,眉若黛,眼若波。
“你本人比起画卷更美上些许。”万泓状似遗憾道,“只是没想到,这么美的花儿却被薛枫先行采摘了。”
万泓又对纪双双道,“实在是因为要擒薛枫太难了,传言薛枫衷情于你,朕相信了,于是将你擒来,有你在朕手上,朕就不怕薛枫不来自投罗网。可是,如今传言有误。天下第一偷圣衷情的是江湖第一美人。那么,明颖彤留下,纪双双你可以离开了。”
明颖彤一颤,纪双双一怔。
万泓的话一滴一滴钻入纪双双的耳中,搅得她心神一阵恍惚,“你是在……说什么?”
万泓挑了挑眉,直视纪双双,“你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昨夜薛枫做了什么,你会不清楚吗?”
“我……”纪双双无言以辩。
万泓又道,“让明颖彤无法入宫为嫔,这不是你们进宫的目的吗?朕确实佩服薛枫,竟然能想到直接破了明颖彤的处子之身,令她手臂上的守宫砂消褪。他是达到了目的,朕的后宫绝不留不贞不洁的女子。但是,朕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薛枫。他实在是太没将朕放在眼里了,皇宫是可以任他来去自如,肆意妄为的地方吗?!”
守宫砂是在雌性朱宫繁殖季节,将其捕获捣烂后和朱砂混合而成的一种验证女子贞操的药物。
雌性朱宫在繁殖期,全身充满雌激素,当它和雄激素相遇时,雌激素和雄激素便会中和以致消失。
当女婴出生不久,女婴的爹娘便会在女婴右臂上用守宫砂标印涂饰,这种红色的标记会伴随着女婴长大成人,终年都不会消去,但一旦与男子交合,它就会立刻消失于无形。
薛枫破了明颖彤的处子之身……
他……
纪双双用力呼出一口气,对于这项残忍的认知,手脚都失去知觉。
这就是他一直不愿她跟着他来京城的原因?
这就是明颖彤遣离她的原因?
这就是他在明颖彤所住的厢房中呆留将近一个时辰忘记她在厢房外痴痴守候的原因?
这就是……
这就是……
这么多的这就是,多到她不愿再去想其它的这就是。
她突然感到心痛,体内的痛苦徘徊久久,无法消散,甚至逐渐浓烈。
她问万泓,“你说我可以离开了,是吗?”声音涩然。
“她留下,你离开。”万泓道,“告诉薛枫,明颖彤在朕的皇城做客,如若朕三日之内仍未见着他,请他后果自负。”
双脚重如千斤,纪双双极其艰难地迈开步伐。
明颖彤用内力传话,“纪双双,请你相信他,相信他是为你痴狂的,这样的男人绝对不会想要去伤害你。纪双双,我真想做你,做被他深宠的你,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用内力传话是最伤身的,胸口一闷,明颖彤咳嗽不断,不能再说太多。
纪双双白净的脸蛋,没有表情。
与明颖彤擦肩而过,纪双双也没有停留,更没有将视线分一丝丝给明颖彤,只是加快步伐离开那令她快要窒息的空间。
她陷在漆黑的迷雾里,她的眼睛看不见这世界。
她是个人,却失落了灵魂。
走出宫门,她昂首看着被风吹动的树梢,手伸到心口的位置。
日落黄昏,下起雨来。
原本是晴朗的天空,却下起雨来。
天有不测风云,如人有旦夕祸福。
雨下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全身都湿了。
“双双?”
她木然地抬起头,发现站在前方的熟悉身影。
那一抹让她心痛的红色。
薛枫闪亮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用一种好亮、好认真的眼神看着她,“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那一瞬间,她竟惊悸得无法直视,只能狼狈转开眼。
恍惚间,他已经把她带到一间客栈,她唯一有的感觉便是,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他说,“先把湿衣换下,别着凉了。”
他的全身也湿透了,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他的手松开,准备离开,让她可以把湿了的衣裳换下来。
“枫……”她叫住他,语气轻到几乎快要消失不见,“是你让明颖彤的守宫砂……消褪的吗?”
薛枫停住脚步,有半晌的沉默,像是慢动作一样,他回过身来,“先把湿衣换下,好吗?……”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她想由他的黑眸看穿他的灵魂,“是你吗?”
“是。”薛枫定定地瞅着纪双双越发苍白的脸蛋,“是我。”深沉的眸中透出某种坚定,“你先把湿衣换下来!”
“是你……”纪双双飘渺的声音显得有些空灵,“真的是你。”
令女子手臂上的守宫砂消褪的唯一方法便是……行房事之礼。
听他的语气是如此笃定……
是啊,怎么能不是他?
明颖彤那种性格刚烈,敢爱敢恨的女子除了他,恐怕,即使死也绝不会让她不喜欢的男人碰。
明颖彤喜欢他,她早就知道的。
她担心的事情……
终于,还是发生了。
她一直以为他不同……凭着他对她的爱,她以为他不会接受别的女人……
但,他终究还是……背叛她了,碰了别的女人。
纪双双感觉一阵寒意从她的贴身衣物传至心脏,逐渐地把她整个人都给占据了,她觉得好冷,不只是身体……但还有什么呢?
心在滴血……好痛啊……
她一步步地后退,想要离眼前的男人越远越好,最好从他的面前消失!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抹落寞疏离,“双双……”
“我恨你!”她以近似恨意的目光瞅着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恨你!恨你!我恨你!薛枫,你这个混蛋!我恨你!”她永远都不要再见到眼前这张俊美脸庞!
“双双!”察觉她要走的意图,薛枫一阵心慌,冷不防地揪住她纤细的手腕,他亮闪闪的黑眸跳动着恼火的光芒,“你凭什么恨我?!我不准你恨我!听见了吗?!纪双双!我不准!”
纪双双疯狂地挣脱薛枫的钳制,他放开她的手腕,只是怕自己不小心便会伤了她,可是,当他放开手,他还是看见她纤细的腕上印着他鲜明的指痕。
纪双双说,“带我们去淑秀殿的男子就是当今圣上,明颖彤现在被他囚禁,他说如果你三日之内不去自投罗网,后果自负!”
话才落音,纪双双便从窗口跃出。
薛枫紧追出去,他比她快,他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再不怕伤着她,因为他怕这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了。
“你卑鄙!无耻!下流!”
纪双双找不出更毒辣的字眼来骂他,气愤之下,对他又是捶,又是打,又是咬,像一只发狂的小狮子。
对于纪双双的攻击,薛枫不予理会,他的手用力一带,让她纤细的身子贴在他身上,柳腰被他的手牢牢定住,动弹不得。
纪双双尚末回过神,薛枫的头就俯下来,吻住她的唇。
他的肌肤与她的肌肤相触。
他的气味和欲望混着探索。
像压抑多年的渴望突然找到出口,她无法抗拒,他也不会松手。
他的薄唇在她柔软的唇上一次又一次缠绵辗转。
啪——
她的巴掌附上他的脸。
猛然推开他,她只想逃。
雨越下越大,她看不清方向,像受了重伤的人,视线模糊一片,只能慌乱逃窜。
她的嘴唇还留着他的气味和痕迹,她却不敢擦拭,不敢碰,生怕一碰,有些东西会突然蹦出来,使她崩溃。
他强力地拉住她,他整个人也不再冷静,对她一字一句厉声道,“任你诋毁蹂躏,我都一心不变,因为我的心全在你身上!”他的声音渐渐低沉暗哑,不让她转头,不让她逃避,“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逃离我?”
心房正痛苦地抽搐,纪双双孩子气地捂起耳朵,“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她有预感,他是要拨散他们之间的浓雾,带着眩目炙人的金光,让一切无所遁形,不能立足。
相识这么久,暧昧这么久,第一次探讨到问题的核心,竟是在他碰了明颖彤这般如此血淋淋的事实之后。
她不要听!
她一点都不要听!
每一次,只要她说什么,他都会如她的愿。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的拒绝,她的那一巴掌所伴随而来的撕裂痛楚在他的心底深处漫开,她痛,他更痛,他的自制力在一点一滴流失,“纪双双,你玩的每一个游戏,我都在全力以赴地配合,你不认为现在是你该认真地听听我的感觉的时候了吗?”
“我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你想说就找明颖彤!我什么都不要听!”她的心猛跳着,“你听到了吗?!我不要听!”
他用双眸擒住她的心神,“你不愿意听吗?但我却再也不想忍下去了!”他阴郁地提高声调,“为什么我要被迫隐藏自己的感情?!为什么我要被迫压抑内心的渴求?!为什么我得连一句我爱你都不能说?!不敢说?!”
纪双双没料到薛枫会如此直接坦白,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她激动地说,“不要跟我谈爱这种东西!我说了,我早就说过了!绝对不要跟我谈爱这种东西!不要跟我谈这种不切实际,可以今日对你说,明日对她说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为什么要说恨我?!我跟颖彤结合,你该乐见其成,为我高兴,为我庆祝才对吧,你为什么却只是想着逃离?!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这是为什么?!”薛枫逼近她,往日所极力平抚的痛苦纠葛瞬间潮涌,“纪双双,你也爱我!你知道,你也爱我!但是,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张开双眼来看清事实?!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纪双双颤抖地说,“我什么都不怕,我说的就是事实!!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我爹说会爱我娘一辈子!可是呢?!耿诺说爱温思璇,可是呢?!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就活该得三从四德!!这样的世道,别跟我谈你所谓的爱情!!!那只是会让人变得丑陋,变得不幸的东西!!!”
死寂。
只是死寂。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别人的爱情观,那是别人的。”薛枫由喉间迸出这句话来,“我自始至终都只会爱你一个人!”
“我不信!我不相信!”她执拗狂乱,“男人都是编谎言的高手!我根本就不可能相信!”
薛枫的眼中尽是愤怒沮丧,他低沉嘶哑的吼声穿透她的耳膜,“纪双双,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已经在你面前把心都剖开了,你还要我如何证明?!不要对我否认!不要对你自己的心否认!你根本就明白我的爱,所以才敢无止尽地如此折磨我!纪双双,看着我,看看我们的心……”
这样的控诉如刀剑出鞘,不偏不倚地刺向她内心最柔弱的部分。
“你走!你给我走!”她推他,用力地推他,狠狠地推他,“为什么你要破坏这一切?!我们现在连朋友也别做了!”
朋友?
她还是认为他们只是朋友!
什么东西轻轻一碰,悄然几声,纠痛成团。
“好,就依你!你就继续逃避吧!我确实碰了颖彤,既然你一点都不害怕会失去我,我怕什么呢?托你的福,我想,我跟她应该可以继续下去,幸运的话,应该还能结成连理!”他的脊背僵硬,冷意蔓延到了眼眸,“从今往后,我跟你连朋友也不是!”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像坠入汪洋深海。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既冷漠又无情。
红影一闪,在雨雾中消失了。
她撑着,一直撑着,不让脸上的表情出现丝毫软化。
他走了……
他终于……放弃她了。
钱生金说,“他对我说,你只中意红色。所以,从他知道的那天起,就只穿红色的衣裳。”
风六雪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这么傻,他可以傻傻地为你付出一切。”
赫凡说,“只要你说,枫会不听?”
耿诺说,“纪双双,麻烦你不要再跟那家伙闹别扭了,他的坏心情会传染给我,我心情不好的话,有人的下场绝对凄惨,而你,就是间接谋杀。”
明颖彤说,“纪双双,请你相信他,相信他是为你痴狂的,这样的男人绝对不会想要去伤害你。纪双双,我嫉妒你,我真想做你,做被他深宠的你,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每个人都说他在乎她。
每个人都说他深宠她。
每个人都说他为她痴。
每个人都说他为她狂。
她纪双双何等幸运,拥有薛枫的在乎,薛枫的深宠,薛枫的痴,薛枫的狂!
她真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吧?
但为什么……
为什么她这个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此刻会心如刀绞,不知所措呢?
她也想,她也想回应他……
她希望自己可以做到,但是,她这辈子却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一刻般,如此地恨他……
恨他在拥抱了明颖彤之后,还大言不惭地跟她谈论忠贞不渝的爱情。
放弃选择是一种怅憾,选择放弃是一种遗憾。
可,总有一些人,两者皆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