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迟归》月落声息

29、竹林一曲

　　虽是过了三月，然春寒料峭，夜晚的恒远山庄仍是有些凉。竹苑一屋内暖炉烧得正旺，叶夕凉手执书卷，坐在铺有棉垫的木椅上打了个哈欠，温暖的氛围，微有些犯困。

　　忽然桌边的灯罩里烛火颤动，全身警惕地防备起来。果不其然，一阵内力推窗而来，随着气流到达木桌的还有一小张揉成团的纸。她疑惑地打开，随即嘴角扬起明察一切的淡似清风的笑意，披上白色狐裘披风，离开屋子朝着纸上所写之处而去，屋内的炉火依旧燃烧着。

　　恒远山庄花木茂盛，假山奇特，石雕逼真，流水潺潺，虽是美不胜收，但若是依叶夕凉来看，这一片繁花似锦倒不如眼前的大片竹林来得清雅。

　　叶夕凉一面行走在鹅卵石小道向着竹林深处而去，一面对此大为赞叹，倒不是说这竹林有多独特，只是难得一见的清新格外吸引她。透过斑驳的树叶瞧去，清幽的月光下，身着紫色的锦衣，墨黑的青丝用一根丝带松散绾起，背对而立看不清他的脸，浑身散发着似妖又仙的魅惑凛然。

　　“七爷。”她走至身后淡淡唤道。

　　凌凤眠转身对着她浅浅一笑，眸间犹如清澈溪水流淌而过，一瞬间漫天星光都黯淡了下去，本穿梭在林间的风与空气一同凝在了此刻。

　　叶夕凉愣了愣，心漏跳了好几拍，又忽然不可遏制地难过起来，仿佛是有什么轻轻划过，却狠狠地刺痛了心，想要抓住什么，却是越渐遥远。

　　努力不去在意心间的异样感觉，眸中微微闪过一笑，道：“七爷找我可是有事吩咐？”话语亲切，然暗藏在字句下的疏远感是她对他无声地反抗。

　　凌凤眠本挂着温暖笑意的脸未曾改变，然眸中的光瞬间冷淡了下来：“没有要事难道便不能找你悠然公子？”他语气如旧，然颤抖的音节却是显露了隐忍的怒意。

　　“七爷，多虑了，我并非此意，只是七爷身份高贵，若是被人瞧见与我在竹林夜谈只怕传出去会对七爷不利。”她自是知道他在生气，解释道。

　　“你……”他悄悄叹了声气，冷峻之色敛去，对她温和地招手道，“过来。”

　　叶夕凉疑虑地走近了几步，微微低头，错开他的目光。

　　“夕凉。”凌凤眠凝眸注视着她，温柔地唤着她，“有些事不是想要做便能做，总有些事情你都在乎，然若能把握的只能是一件，就必须果断地舍弃。”

　　她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心中钝痛，他此番话语所指何再清楚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多想了什么，以坐拥天下为目标的他怎能有感情的软肋。她牵强地弯起嘴角，淡笑不语。

　　“这是露雪丸，你近来受了不少伤，服下它对你有利无害。”凌凤眠牵起她的素手，将一小木盒塞入她手心。

　　“多谢王爷关心，既是如此，夕凉就收下了，以免辜负王爷一番好意。”她打开木盒，将白色的药丸放入口中，药草的苦混着喉间的酸涩一起下肚。

　　“夕凉你。”凌凤眠轻叹一声，似是无奈，凤眼流转，百转千回，最终化成了冰凉如水的光，既已经选择，就算是再伤痛，也要一走到底了。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妖孽在这里破坏本小姐的风景。”远远的箫雨霏娇嗲的声音传来，叶夕凉眸间色泽一变，顾不上心间的疼痛，推了推凌凤眠示意他赶紧离开。

　　凌凤眠这一次未曾停留，跃身离去，紫色的长袍在风中鼓起。

　　她瞧着那远去的背影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一离去，便是永远。

　　“我说怎么在竹园外就闻得一股妖气，原来还不是因为你悠然公子使得这青竹的雅致全无。”箫雨霏梳着垂鬟分肖髻，发间插着一支白玉兰簪，额前缀着一颗红色的宝石，一袭黄色水月长裙，衬着她偏白的肤色，樱桃小嘴得意的扬起。

　　叶夕凉无奈地笑了笑，她本是无意惹她，然这箫雨霏却是自动找上们来，其实若撇开这刁蛮的小姐脾气，倒是也有几分姿色，只是这性情和叶涟漪竟是有许多相似之处。

　　“箫小姐，我只是借竹林赏月，若是坏了小姐的兴致，我走便是。”她实在不想与箫雨霏有过多纠缠，她要的不是逞口舌之快，等到了时机，她会让箫家的人十倍奉还。

　　“你想就这么走。”箫雨霏扬眉冷冷看着她，甚是高傲。

　　“公子。”叶夕凉刚想开口，却见清浅已赶了过来，挡在她身前正色道：“箫小姐，我家公子并为得罪你，你三番两次挑衅不觉得太过了吗？”清浅看着箫雨霏不可一世的脸对着小姐，心中很不是滋味。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着本小姐这么说话，你可知道我爷爷是武林盟主，我们箫家是何等的名气，一个逝雪楼楼主都不配这么对本小姐说话，更何况你这个无名小卒。”本就被叶夕凉看似友好实则无所谓的态度惹怒的她正怕有气没处可发，眼下把气都撒再了清浅身上。

　　“你，你竟然敢这么对公子。”清浅被气得小脸通红，一时将叶夕凉教得忍耐论全抛到了一旁，她不介意箫雨霏如何贬低自己，却不允许她这么说小姐。

　　“怎么不服气吗？”箫雨霏抬高了眉，一副你拿我怎么办的模样，自傲的勾唇一笑

　　“我不允许你这么对待公子，你必修道歉。”清浅执拗的脾气也因怒意上来，对于她的态度不肯罢休。

　　“道歉。”箫雨霏嘲讽地冷哼了声，“让本小姐道歉，可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

　　“你。”清浅一怒，扬手朝着箫雨霏的脸而去，然箫雨霏虽不是武学奇才，然身为箫家人自是有些内力，对于清浅这样的身手还是足够，清浅的手没有落下被她狠狠攥住，反倒是她右手趁机向着清浅的左脸用力一甩。清脆地声响，打破了宁静的氛围。

　　叶夕凉本站在一边沉默不语，抱着看猴子杂耍的心态，然她趾高气扬的语气，以及打在清浅脸上的一巴掌，使得她黛眉微微一皱，似笑非笑得勾起唇。她从一开始便已表明退让之心，然箫雨霏却是无意让步。她可以无视她的小姐脾气，但她容不得她这般放肆对待清浅。

　　箫雨霏瞧着走向她的叶夕凉，那目光令她陡然一颤，无声地恐惧笼罩四周。还未来得及看清，只觉身侧的气流忽然加快，随着“啪”“啪”两个声响而下，脸颊顿时火热疼痛起来。她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瞧着叶夕凉，愤怒之下，她的脸气得柳眉紧皱。

　　“箫小姐，悠然我今日才知所谓以礼相待也得看人，对牛弹琴，牛也未必知道。箫小姐，你看我说得可对？”

　　箫雨霏本就被她的巴掌难堪得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眼下又被暗讽了一番，瞪大了双眼，怒火熊熊。

　　“雨霏，你是不是又惹祸了？”她刚想反驳，却听得二哥的声音，心下一喜，委屈地跑了过去，泪光闪烁，小鸟依人的样子任凭谁都不忍心拒绝。

　　“怎么回事？”箫子渊一惊，瞧着她左右脸颊上的通红手掌印，再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两人，心下也知晓了几分。

　　“二哥，就是那个悠然公子，他打我，他打得我好痛。”箫雨霏哽咽地说道，一脸埋入箫子渊的怀中，甚是柔弱，完全不是方才的凌厉。

　　叶夕凉自是无暇顾及她的假惺惺，伸手扶上清浅的脸，心疼地说道：“可还疼吗？”

　　“公子，对不起，清浅不该让你因我与箫家不合的。”清浅愧疚地低头道。

　　叶夕凉目光温柔，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我气得不是与箫家不合，我也不在乎箫家怎么看我，我在乎的是你这丫头，把我说得话全都忘光了，我的事你莫强出头，我不在乎那些，我在乎的是你不要因此受伤，你现在可懂了？”

　　清浅只觉鼻尖酸涩，看着叶夕凉眼里的疼惜，珍珠般的眼泪从眼角掉落，她一向都知小姐对身边的人都万分在乎，却不知晓她会为了自己甚至愿意与箫家接下梁子。

　　箫子渊安抚着怀中的三妹，然叶夕凉的话全数落入他耳中，那如水清澈的眼，竟是令他为之一动。

　　他又安慰了几句后，走上前对着叶夕凉道：“悠然公子，小妹年幼被宠溺惯了，若是哪里有得罪也请公子谅解。

　　“箫公子，此事就依你此作罢吧。”叶夕凉见箫子渊彬彬有礼，言语得体，不由刮目相看，同为箫家的人，这个箫子渊比起箫雨霏通情达理多了，温和的模样倒是不令人讨厌。

　　“二哥，你怎么能帮着她说话？”箫雨霏气不打一处来，本想让二哥帮自己，哪知他却向着外人。

　　“雨霏，你少说几句，悠然公子不是那种人，若不是你做得不好，定不会发生这种事。”箫子渊蹙了蹙眉，三妹的脾气总是惹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他又怎会不知。

　　“二哥。”箫雨霏跺了跺脚，气不能消，见叶夕凉带着清浅欲离开竹林，语气一转，低头笑道：“听闻悠然公子笛声过人，我一直都盼着与公子一比高下，不知公子可否为我们吹上一曲？”

　　“雨霏。”箫子渊无可奈何地轻唤，却没有阻挠她一比高下的心。

　　叶夕凉只当是未曾听见，脚步不停继续前行，只是身后的人却不肯轻易罢休。

　　“原来逝雪楼楼主不过尔尔，我看是江湖中人胡诌罢了，二哥你说是不是？”那语气的挑衅甚是刺耳。

　　激将法对于叶夕凉来说根本起不了作用，然突然起了兴趣，她很好奇很想看看她嚣张的气焰被灭掉之后会是怎的一番模样。

　　“既然箫小姐盛情想邀，悠然我自然不能拒绝佳人的好意。”她勾唇邪魅一笑，淡淡回道。
　　箫雨霏也不因她的话语有任何改变，带着自信的微笑她接过仆人递来的古筝，放置在石桌上，挥手演奏。

　　一曲《雪山春晓》弱起渐强，一开始的轻柔似雪山吹来的一丝清新之风随后转为三连音弹奏，像是冰块撞击发出的清脆之声，使人有身临其镜之感。从头到尾连贯流畅，对于曲子的风格把握到位。不得不赞叹箫雨霏的自信果真是有所来源。

　　弹奏完毕，不知何时已引来了一大群还未入眠的豪杰，皆是为箫雨霏的高潮琴技鼓掌喝彩。

　　叶夕凉淡笑道：“箫小姐的琴技果真让人为之惊叹，悠然我也被箫小姐的琴技所震撼，索性我今日弃笛，也为各位献丑弹奏一曲。”

　　她拿起古筝，动作轻柔，飞至竹梢，众人皆是为她的轻功一叹，还没来得及平复震惊，那缓缓而来的曲调又再次惊艳了众人。

　　“江湖笑，恩怨了，人过招，笑藏刀。
　　红尘笑，笑寂寥，心太高，到不了。
　　……
　　看似花非花雾非雾，滔滔江水留不住，
　　一身豪情壮志铁傲骨，原来英雄是孤独。”
　　江湖笑，却也是迎合了心境，她闭上眼，忘我地弹奏，想起凌凤眠，想起墨紫离，想起他们决绝的离去背影，纵使一身武功，纵使能坐拥天下又如何，一颗心最后还是寻不到归处。

　　曲毕，众人看着迎风而坐青丝扬起的男子久久回不过神，那曲子似是柔情却又含着豪情壮志，那男女难辨的嗓音轻易激起了众人的万千涟漪。那张白似雪的清丽容颜比起女子还要更胜一筹。

　　叶夕凉笑着将古筝还给箫雨霏，一身潇洒地在众人目光下踏出竹林。月光照得她如仙人一般，衣抉飘飘，似是要迎风飞天而去。

　　箫子渊瞧着那身影怔了怔，心莫名的颤抖，有什么不能被控制欲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