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迟归》月落声息

16、冰释前嫌（2）

　　叶夕凉醒来之时，浑身一阵疼痛，使不上一丝力气。掀开沉重的眼皮，如眼的是一片青葱的草地，不远处的温泉冒出的热气触手可及。这不正是白日所见的湖泊？她支起身，吃力地转动头，警惕得四下张望。
　　一片静寂，耳际唯有水流动的声音。
　　沉思之际，林间忽有脚步声传来，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走来，大约三十左右，眉毛粗浓，宽额厚唇，身材高大，面露无奈之色。瞧着那人模样，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叶夕凉收起打量目光，虽不知此人的目的，但心下安定了几分。她低头却不开口，等待着来人先道出意图，再做打算。
　　那人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拘谨地说道：“叶小姐，得罪了，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让你下迷药的人是要你杀了我？”她面色一沉，冷冷地看向他。
　　“是……不是……”对上眸若星辰的眼，刹那间心跳漏了好几拍，整个人一呆，许久才回过神语无伦次道。
　　“你不杀我么？”她眼中流波一转，淡淡地问道。
　　“我不杀你。”那人似是着了迷，痴痴地看着她，本来他这般低贱之人又怎么能接触到将军的女儿，本来他是奉命不留活口，然而只是这一眼，他的心就沉沦下去。若说太子妃是牡丹的雍容华贵之美，她就是潇洒轻盈的海棠，虽不及牡丹的妖艳。
　　“我问你是谁要下的命令，他又为了什么？”她面色苍白，然语气里的王者之气未减一分。
　　“我不能说。”那人脚步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道。
　　“二弟，你和她废话什么，赶紧灭口才是正是。”又走出的一人，倒三角的眼中露出狠毒之色。叶夕凉暗叫不好，然内力被封无计可施。突然想到腰际的佛心丹，偷偷将手移至腰间。
　　“大哥，可是叶小姐她……”那被唤为“二弟”的人一脸犹豫，看向她小巧的脸，心中陡然升起不忍之心。
　　“二弟，你可是心软了，要知道她不死，死的是我们。”那后来的男子瞪了眼叶夕凉，瞥见她的小动作，目光一变，冲上去一把抢去佛心丹，掷在草丛间，一脚碾成了粉末。随即又抓起她的衣领，恶狠狠道：“你别给我耍什么花样。”
　　“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自己命不好。”男子眼一亮，扬起手中的刀，挥刀而下。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叶夕凉缓缓睁开眼，刀离胸口只有几寸距离，那男子双眼呆滞，嘴长大着发出最后的嘶鸣，胸口是刺穿身子的箭羽，他最后不甘地看了她一眼，向一侧倒去。
　　叶夕凉看着随着那男子倒下渐渐清晰的身影，又惊又喜。然而却没有一人，黑衣男子受到惊吓，愣在一边看着那“大哥”的尸体，久久缓不过神。
　　她趁着机会，用手抓起尸体旁的大刀，借着刀勉强起身。
　　“你杀了大哥，你杀了大哥。”回过神的黑衣男子神色恍惚地呢喃着。
　　“人不是我杀的。”叶夕凉一步一步走向林间，头也不回地说道。
　　“为什么你杀了大哥，你杀了大哥，我…..”话还未讲完，突觉身上被什么击中，如遭点击，脑中一片空白，想要开口，却无法动弹。
　　叶夕凉瞟了眼一动不动的黑衣男子，心中疑惑又深了些许，究竟是何人点了他的穴，分明是救她，却又不肯露面。虽是百般不解，但眼下情形想办法回到护国寺才是最为紧迫之事，她不知埋伏在四周的还有多少人，也只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离开温泉周围的树林，树林外积雪重重，纷纷大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原本崎岖的山路更加难行，所有的道路都被覆盖在白茫茫的底下，叶夕凉仔细分辨回去的路，四周全是一样的景色，夜色中更是看不清。
　　她叹了叹气，担忧之色显露于色，若是不能尽快回到护国寺，就算她不会被埋伏的人灭口，也会因为抵挡不住寒冷冻死在这荒郊野外。
　　猛然，一个念头闪过，她嘴角扬起，浅色的眸在黑暗中一亮。既然有人想要就她，却又不愿将身份透露，那她还需要担心什么，无论如何她总会得救的。
　　想至此，叶夕凉不再多虑，靠着一棵枯树坐下，身子陷入白雪之中。丝丝寒意渗入棉衣，她倒吸了口气，蹙了蹙眉，任凭纷飞的大雪飘落在肩头、发际。没一会，困意袭来，她的眼渐渐不能自控，慢慢合上。扬扬洒洒的雪淹没了她的胸口。她头一偏，不知是睡去，还是再次昏迷。
　　恍惚间，耳际穿来及其微弱的脚步声。有人伏在她身边望着她，将她抱起，动作那般温柔，仿佛手捧着一个宝贝，她想要努力看清那人的脸，却是陷入更深的睡意之中。唯有那鼻尖弥漫的幽香，久久萦绕周身。
　　待她再次有了意识，只觉得像是躺在棉花堆里，想挣扎着动弹一下，却比方才更加无力，口干舌燥，全身不住的发冷颤抖。
　　“水，水”叶夕凉低声呢喃，柳眉紧蹙。直到唇的干涩被冰水滋润，凉爽的水顺着喉滑下，浇灭了体内的火热，沉重如山的眼皮才缓缓睁开一丝逢。
　　“你醒了。”身侧，凌笑然，一手端着绿叶，叶间是从温泉取来的水，“好些没，我取了温泉的水，只是又凉了。”他眼中柔情点点似水流转，轻柔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去试探她额前的温度。
　　叶夕凉微微侧脸想要避开落下的手掌，却是快不及他。
　　她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只是睁开眼的一瞬间，看清身边的脸，她还是察觉到了莫名的失落感，堵塞在心口透不过气。她自嘲地勾起唇，眼底一片落寞。多久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然而那身影非但不曾淡去，随着时日愈发的清晰起来。那幽兰的香气，勾起了多少记忆。
　　“没有那一天，我永不会变心。”当日的誓言可曾抵得过红尘变迁，他还会想起四年前庙会的拥抱吗？
　　烧得正旺的柴火投射在她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黯然之情几乎溢出眼眶。
　　“是你救了我。为何你会在此。”片刻间，她眸间的受伤之色荡然无存，只留得一片淡然，仿佛她一直都是如此。
　　“母后让我去找你，我见你不在房里，问了跟在你身边的丫头，她说你自傍晚出去后便再未回过房，我料想你一定是出了事。此事不可小视，我不敢惊扰母后，便派了几人分头到护国寺四周找你，没想到你竟然在雪地里睡着了。”凌笑然微微一笑道，继续道，“好在找到了你，只是你身患风寒，如今风雪又大，只怕一时半会回不了护国寺。”
　　若是到了明日清晨，皇后不见他二人，必会派人前来找寻，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她虽是不在乎这样，然这个时代毕竟不同。倘若传出去，怕的不是名节不保，她回想起皇后意味深长的笑，就怕皇后有心将他二人撮合在一起，那才是她最不想要见到的。
　　“不可。”她眉心一皱，想要支起身子却有心无力，凌笑然一把搂过她的肩，将她扶起靠在自己的肩头。
　　“你若是不回去，只怕皇后娘娘会担心，此事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叶夕凉想脱离他的怀抱，然环绕在腰际的力量看似不大，却由不得她。
　　“你是怕和我在一起？”他像是看透了她打得主意，语气淡淡的问道。
　　“没错，我怕，怕名节不保。”她对上他隐隐有了怒气的眼，不再闪躲。
　　“你怕的是皇后会因此将你许配给我。”凌笑然眼中笑意全无，带着愠色，手中的力又多了几分，似是要将怀中的人狠狠抓住。
　　“三王爷，你既知道，又何苦强人所难。夕凉我不愿也不想与哪个王爷有任何牵连。”她吸了口气，积蓄了所剩无几的力，挣脱他的手，摇晃着起身，扶住石壁。
　　“你竟是如此的厌恶我。”凌笑然淡雅的声音里透着几丝自嘲和无奈。
　　“三王爷，也许在你看来，天下女子都希望嫁入皇宫，飞上枝头，但于我而言，再也没有比嫁入皇宫更不幸的事。”她看着他眼底的忧伤，心生不忍，解释道，“人人都以为皇宫是金砖玉瓦，我却觉得那不过是锁住金丝雀的鸟笼，我想要的是自在的人生，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非君不可的爱情，也许这一世也找不到这般的爱情，但我却是固执得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其成为三房六苑妻妾中的一个，我宁可选择孤身一生。”
　　她当然知晓，在这个妻妾成群的古代，找一个能厮守一生，只娶一人岂是容易之事，但她说得却是句句真心，对于爱情，她一向固执，不愿做一点退让。
　　“若我…..”
　　“没有如果，天快凉了，我们回去吧。”凌天然刚想开口，却被她硬生生的打断。
　　叶夕凉扶着石壁，一步步极为缓慢地向洞口走去。
　　凌笑然终是拗不过她的性子，对着她单薄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然而，洞口一道金光，劈空直向叶夕凉而来。凌笑然一惊，身形一闪，向着她而去。他的武功亦不弱，只是救人心切，乱了方寸。他将她搂进怀中护在怀中，那剑已刺入他左腹，他闷声一哼，反手一掌，打中刺剑人的胸，那人凄惨一叫飞到好几米外。
　　叶夕凉瞪大双眼看着倒在她身上的凌笑然，不信他竟会舍身相救，然事实却是摆在了眼前。她扶住他，说道：“你不必这么做的。”
　　“只要你平安，我便足矣。”他笑着低声说道。
　　“王爷，夕凉不值得。”感觉到手下的伤口处，温热血液不断往外流，她眼眶一热，心中被感动填满。
　　“傻瓜，我认为值得便就是值得。你会为我哭了。”他抬头抹去她掉落的泪珠，欣慰的一笑。
　　“王爷，找到了。”洞外，凌凤然带着人寻到了此处。远远便看见她抱着凌笑然，泪光闪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面上如旧走上前。
　　“来人，还不快把三王爷送回护国寺医治。”
　　叶夕凉松开手，看着被抬起的凌笑然，对着凌凤眠低头示意，随后快步跟上了侍从。
　　凌凤眠走到死去的尸体边上，俯下细看，眼眸一缩，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纷飞的大雪，看似白净的世界，却埋伏了多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