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隐香》海底里的烟火

1、上

　　谢云霆俊秀的眉毛一抬，已经把手中的剑摸了出来，身形立动，往背后的一个方向刺去。他动的同时，剑指的那边树叶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便再无动静，他刺到一半，听到这响动结束，竟然戛然停止，又把剑收了回来。

　　李陵微笑，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为何不追？”

　　谢云霆哼一声说：“已经晚了。”

　　李陵站起身来，面上微笑神情不变，说：“第三次了。”

　　谢云霆又哼一声，再不说话，眼睛却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心里暗暗想到：轻功确实不错。

　　不过谢家一向是剑法较长，轻功却排不到前面去的。而且谢家剑多用重剑，轻功上面连叶家都比不上。谢云霆觉得关于这些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弱就是弱，强就是强。
　　他也不跟李陵多说，只说了句：“我回去了。”便收了剑跃上房顶，自顾自地走了。

　　李陵摇摇头。他父亲是是飞将军李远，他却难得的性格温和。今日一袭天蓝织锦长袍在身。远远看去，他眉毛秀气，肤色白皙，目若晨星，好看得很。
　　他总是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也从来不动怒，一点儿也不似将门之后。

　　谢云霆是他的好友，谢家名剑谢公子，此番他过来李府是因为最近李陵这里出了一些怪事。

　　李陵这里有五幅董清之的画。画得乃是画家心目中最美的五处风景。已经丢了前两幅，想着盗画之人定然还要上门，便一封急信把好友叫了来。

　　谢云霆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不爱多说话只做事，简单干脆。不过在他盯着的时候，第三幅画还是丢了。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李陵知道，谢家人从来都跟猫似得，一身傲气，眼皮底下丢东西，恐怕是已经生气了。

　　李陵收起杯子，笑一笑，怕得就是你不生气。

　　薛英淡淡看着衣服被荆棘挂得破破烂烂的妹妹，却不说话，倒是老三薛蒙先开口问道：“九妹，你这是到哪里打家劫舍去了？”

　　小九撇撇嘴：“我长这么大了，难道做什么事儿还要给哥哥们通报不行？”

　　薛蒙嘿嘿一笑，刚要说话，被老四薛凡不耐烦地打断说：“想也是不知道到哪里胡逛，本事不到家被发现了。”

　　小九怒道：“四哥！”

　　薛凡翻翻清冷的眼睛，回道：“怎么？敢说不是？前面和身侧被挂破，后背却没事，显然就是藏身的时候被发现了，你那就知道往前倾身子的臭毛病……”

　　小九忿忿，一下就被四哥看穿，还被毒舌说中，当场站在那里等着薛凡不说话。

　　薛英见要说的都说够了这才开口道：“还不赶紧去把衣服换了，穿成这样像什么话，爹娘今天就要到家了，肯定是要一起用晚饭的。”

　　小九愣了，马上狂喜：“大哥，爹娘真的要从春明关回来了？”

　　薛英点点头，难得脸上有一丝温柔和笑意，说：“快去换衣服吧。”小九得了令，马上笑意盈盈地往房里跑去。薛凡冷眼看着，说：“都是你们总惯着她，不成样子。”

　　薛蒙推他一把，笑道：“四弟，你怎么比大哥还啰嗦。”薛凡被薛蒙这么一说，薄面带了点怒气，一声不吭回房了。

　　薛蒙手足无措，说：“他怎么又生气了？”薛英摇摇头，说：“你还不知道他，他看似严厉，其实比谁都疼九妹，爱之深，责之切。他可没生气，你也赶紧去准备准备吧，爹娘就要到了。”

　　薛蒙听大哥这么说了也没什么异议，笑着去准备东西了。

　　薛九回到房里，从怀里掏出第三幅卷轴，慢慢打开，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道：“我可不是为了画，我是为了看看你。”说完愣了好一会儿，才把画又小心地合起来，暗想，要是被四哥知道我为了看李陵，费尽心思冒险去盗画，又不知道要被训多久。她吐吐舌头，小心地把画收起来，想了想，爹娘回来了，还是换个普通的男装吃饭吧。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因为这次薛子言和妻子回来的时间好，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天气又好，便在院子里用晚饭。薛子言看薛九又穿男装，知道这个女儿生性活泼好动，又随性。因许久没见着面了，便破天荒地没有说她，还兴致好得跟每个人都喝了一杯，酒杯刚放下，就发现墙头站了一个冷冰冰的俊秀少年。

　　薛子言发现他的片刻之后，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薛蒙心里一动，手已经在剑柄处按着。只有小九一个人该吃吃该喝喝，知道如果出事，爹爹和哥哥们在，她一点儿也不用出头。

　　薛子言微微一笑，说：“小朋友好兴致，在我家墙头站着何事，不如下来喝一杯。”

　　谢云霆充耳不闻，只对着下面人说：“把画交出来。”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除了薛子言和妻子，其他人纷纷扭头去看小九，尤其是薛凡，一副脸上结了冰的表情。小九正好一口饭在嘴里，差点噎住，半天才惊疑地看向谢云霆。

　　薛子言看看自己儿女们的表情，心中略微有数，依然笑问道：“不知公子所说是什么画。”不过他马上发现，谢云霆的肩头停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雕，也跟着谢云霆看着下面的人。薛子言认识这种雕，这雕能识得香，想来应该是小九惹得祸吧。

　　谢云霆本来不想废话，但是一来对方人多，再者薛子言还算客气，便说：“失主是李陵。”

　　下面人都愣了一愣，李陵，飞将军的公子？

　　薛九咽了咽口水，正要接话，忽然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我们不认识什么李陵，更不会拿他的画，你回吧。”说话的正是四哥薛凡。薛九有点心虚，平时四哥最爱说教自己，不过这种护短的事，四哥做的也最多。

　　谢云霆隐隐有些生气，雪雕跟到这里肯定没错的，证据确凿这些人竟然死不承认。
　　他咣得一声，把手中银剑拔了出来，剑光寒影，照得他整个人都冰冷。

　　薛九见事情不妙，忙站起来喊说：“好了好了，画是我拿的。”

　　薛子言有些生气，压抑着怒气喊了一声：“枫儿！”

　　没错，薛九自己听了自己的大名都被寒得直哆嗦，薛枫。

　　小九吐吐舌头，然后又冲谢云霆喊道：“你轻功不如我，本事也不如我，偷偷做机关跟踪我，算什么正道。”

　　谢云霆看着下面这个瘦瘦的少年站出来承认，眼睛一眯，然后当听到她说你什么都不如我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下。小九却被他这声笑笑得没来由一毛，不由往大哥薛英身边靠了靠。

　　谢云霆垂下眼睛，想了想说：“好，那三幅便算你偷得作数。还有两幅，仍在李家，你若还能在我眼皮底下偷走，我便不追究此事，让董清之再画五幅给你偷，但若你被我擒住，不仅要归还所有话，还得乖乖前来负荆请罪，由我处置。”

　　小九马上接口道：“这可不行，你若让我死，或者让我杀人怎么办，这惩罚得有限度。”

　　谢云霆没说话，好半天，把手中的剑平平往前一送，说道：“我这把剑，叫珠华。”

　　听他说了这句话，小九有点迷糊，珠华，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倒是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薛子言出声倒：“怠慢了，原来是谢家剑。”谢云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他是在用谢家剑做保证。

　　薛九听到谢家剑，暗叫了一声倒霉，怎么招惹上了谢家人，但是仍然只好硬着头皮说：“好，成交。”

　　谢云霆听到这句话，又看了她一眼，说道：“随时恭候。”然后身形一动，消失了。

　　小九看他走了，长呼出一口气，夹了个丸子继续吃，好半天没听到其他人的动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几个哥哥和娘都在看着自己，她嘿嘿一笑正准备继续吃，却听到薛子言的声音道：“放下筷子，主厅跪着去。”

　　她长叹一口气，只好照做。一面心里恨恨地想：真是触霉头啊，老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给碰上了，这下要跪不知道多久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跪祖宗，竟然没有人管也没有人来看，她一边跪一边打瞌睡到半夜三更时分，人整个才清醒了，听一听好像哥哥爹娘都睡了，便站起来，揉揉发麻的腿，抹黑往自己房子摸去。

　　换上夜行衣，带上各种工具，上了墙头，直奔李家去。一边走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一定是中毒了，无非是哪次上街疯玩被四哥推了撞到李陵，自i基金除了哥哥以外的人里还从来没看过那么好看的少年，所以就跑去偷人家的画，想看看人家，她一面想，一面脸偷偷红了。

　　到了才发现将军府竟然黑灯瞎火，感觉连个人也没有，她心里抖了一抖，不免有点毛骨悚然，想到谢云霆势在必得的样子，她撇撇嘴。

　　她熟知李陵的房间方位，径直往那方向摸去，刚上了房顶，便觉得不对。

　　这才发现这房顶，有什么东西。两只鞋子都被沾住了，脚都拔不起来。
　　她恨恨地坐下，把鞋子脱了，踩在两只鞋子上，突然又醒悟坐的地方也被粘住了，还好有衣襟，只好苦着脸把那一块撕下来，心里已经对谢云霆恨得牙痒痒，哼，卑鄙小人，等我找到画！

　　房顶看来呆不成了，只能下地，她本来身子轻，轻功又好，轻轻从房顶翻身下来，猫着腰沿着走廊刚走到李陵的门口，突然整个院子的灯全亮了，原来一片黑暗的李府此刻变得灯火通明，小九觉得背后阴森森的，回头看去，身后的房顶上正站着抱着剑看着自己的人，那人正是谢云霆，他冷哼了一声说：“得罪了。”

　　薛九欲哭无泪，你你你，我现在光着脚，衣服又被撕了一块儿，你给我打个强光，是生怕大家都看不到我是怎么的，正脑子里胡思乱想，已经听到剑声破风而来，只好左手迎上挡了一剑，只听咣的一声，谢云霆觉得自己的剑应该是碰到了什么硬物。

　　小九后跳一步，得意洋洋地说：“哼，小贼，我可要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我的武器正是袖箭。”她一边说，一边解开两只袖口的纽扣，露出一截机关来。

　　谢云霆不说话，一剑向她砍去，她身形轻灵如猫，灵活躲开，并且同时按下机关，一只铁箭往谢云霆肩头射去，谢云霆一躲，小九已经飞身跃出了李家。

　　谢云霆皱了皱眉，想跑？没门。他提着剑，便追了去。

　　不知道追了多远，小九又停下，她已经好久没被人追这么久，不免有点吃不消，正是跑不动了。谢云霆却很好，呼吸平稳，也停在她不远处。

　　小九气喘吁吁地问：“我被抓就被抓了，你干嘛老想拿剑刺我，我又不是你的杀父夺妻仇人，你这么恨我做什么？”

　　谢云霆被她这么问得一愣，确实，似乎这次确实阵仗有点大。趁他这一分神，小九机关里的袖箭已出，这次谢云霆没来得及躲，脚踝上中了一箭。

　　小九一击得手，得意地说：“不要随便同情敌人，会死得很惨。”说完又往后跑去，跑了几步，才发现是到了一个山坡边，不知道多高，她想再找别的方向跑，却发现谢云霆已经把前路封死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喝：“谢家剑，去死吧！”

　　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好多个黑衣人，团团围住了谢云霆，没人去管薛小九，谢云霆都顾不上管她了，冷冷笑了一笑说：“真巧，今天寻仇的也上门了么？”

　　小九愣了，喂，那袖箭上……有麻药……

　　像所有故事一样老套，小九同学不得不飞身上前，扑到已经陷入昏迷的谢云霆然后往山坡下面一跳，滚了下去……

　　没想到黑衣人在上面看了看山坡的斜度，竟然转头就走了。

　　薛蒙晚上不放心，跑去主厅看九妹，却发现空无一人，愣了一会儿一回头，发现薛凡竟然在身后，半天才说了句：“四弟你说的对，她果然去了。”薛凡嗤笑一声，说：“不去才不像她，我们只管睡我们的，那丫头吃了亏就回来了。”既然老四这么说了，薛蒙也就放心地去睡了。

　　结果就是，小九放了半天信号弹，根本没人看见。

　　她拖着沉重的谢云霆，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就是去偷看喜欢的人两眼，怎么惹这么多事呢？”她又看看谢云霆，说：“咦，你长得也满好看的。”谢云霆鼻子高挺，眉毛眼睛都秀气，长了一张薄唇，很是漂亮。她的手正要碰上谢云霆的脸，谢云霆竟然睁眼了。

　　她忙把手缩回去，对他歉意地笑了笑。

　　谢云霆想动，却发现动不了，皱眉问道：“你袖箭上有什么？”

　　小九想了想，低声说：“剂量很大的麻药……”

　　谢云霆冷冷道：“解药拿来。”

　　小九嗫嚅道：“你听过哪个麻药有解药？”

　　谢云霆不理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右边被刺了一剑，因为麻药的关系，感觉不到疼，但是在流血。

　　谢云霆看看伤口，又看看小九。

　　她这下才心虚，又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匆忙去止血，一边说：“你的仇家害得啊，不是我，我又没刀，怎么能刺出来这么大一个伤口！”

　　谢云霆没理她。
　　她忙活了半天，才说：“今天我虽然没偷到画，可也不能算你赢了。”

　　谢云霆自动无视这句话，说：“你偷那画做什么？”

　　小九撇撇嘴，就是，有什么好看的，董清之那种死老头子画的画。但是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就是想去看下李陵吧。

　　谢云霆看她眼睛动来动去，思绪复杂，不禁冷哼一声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想去看李陵么？”

　　小九愣道：“你怎么知道？”

　　谢云霆冷笑：“你又不是第一个偷画的人。”他看到小九一副被打败的表情，然后冷笑着继续说：“他号称最心爱的这五幅图，起码被六七个姑娘都盗过了。不过你功夫不错，手段也不错，他最近忙，自己懒得抓，这才找我来。”

　　小九被这个事实给震得半天没说话，直直盯着谢云霆。

　　谢云霆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微微有些尴尬，把头扭了扭，冷冷地说：“你害我差点丧命。”

　　小九嘿嘿一笑，说：“没关系，我还救你一命呢，扯平了。回去我还去偷那两幅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