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雨荷！》云间清

7、磐石已碎下

　　夏河捏着绢花，一边朝前走着。前边不远处有卖艺的正踩着高跷，围着许多人。
　　可是，正当她快到那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似乎正是方才那伶俐的女孩的声音。
　　夏河转过身，张望了一下，便看见原本在路边卖花的小女孩早就不见了人影，而她手中的花篮则掉在了地上，绢花碎了一地。
　　空气中还回荡着小女孩的哭声，虽然渐行渐远，在这嘈杂的街道中很容易被淹没，但是夏河还是顺着那一缕哭声急急忙忙地找了过去。
　　跑了一段路，将热闹的街市甩在了身后，行人越来越少。四周是看不清颜色的围墙，京城的里弄错综复杂，身在其中的夏河顿时觉得有些头晕。
　　女孩子的哭声却是越来越清晰了，夏河知道自己是追对地方了。
　　最终，夏河追到了一处铜门外，而那女孩子的哭声正在那扇铜门中。
　　不知道此处是何处，但是夏河想了一下，这里绝对不可能是那小女孩的家。普通人家断不会有如此气派的后门。更何况那女孩子的打扮，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
　　既然不是那女孩子的家，这里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可是，问题在于此处围墙甚高，以夏河的能力并不能翻过围墙到里面把那女孩子救出来。
　　不能强夺，因此只能智取。
　　夏河想了一下，上前敲响了铜门。
　　开门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打着一把桃花扇，见到穿着男装比女人还漂亮的夏河显然是有些惊讶，挑了挑桃花眼，唰一下打开扇子遮住了半边脸。
　　“这位小哥，这大半夜的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么？”
　　“这位大哥，我家的咕咕刚才不小心跑进了你们这儿，我家咕咕顽皮，生怕弄碎了你家的物件就不好了，所以特来寻找。”
　　“咕咕？”
　　“对啊，就是我家的咕咕。”
　　夏河并不指明咕咕是何物，也许是一只小鸟，也许只是一只小猫。但小猫也好，小鸟也罢，这都只是她进入这里的一个借口。
　　“看小哥的样子，面生的很。是从外地来的？”
　　“呵呵，大哥好眼力，我是刚从南面回来的。”夏河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从袖子里拿了一只怀表来，递给那青年，“在广州那边淘了不少好东西，这个就送给大哥，还请大哥行个方便吧。我弟弟可是一天都不能没有咕咕啊。”
　　“大哥大哥的，怪粗鲁的。”
　　洋人的怀表很是精致，看的那人痴了一般地满心欢喜。他双手捧着那怀表，让出了一条道，说道，“去吧，时候尚早，小哥你可要慢慢的找，仔仔细细地找哦！”
　　夏河假装尴尬地笑了笑，随后侧着身体，走进了院中。
　　到了里面，夏河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厌恶和愤怒。这里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院。
　　大户人家的后院不会人来人往的如同街市；大户人家的后院不会时不时地冒出什么莺莺燕燕与脑满肠肥醉生梦死的人。
　　倒像是秦淮一带的烟花楼馆，充满了乌烟瘴气。
　　夏河一边轻声含着“咕咕”，一边小心地避开那些往来的人，一边又竖起了耳朵找着那女孩子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
　　那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挣扎，旁边还有一道尖锐的让人听来十分不舒服的女声。
　　“臭丫头，你爹欠了咱们的钱，把你卖给了我，看你长得不错的份上，老娘可以今晚就让你挂牌，以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你给老娘放明白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呜呜，我爹才不会把我卖了呢！我爹说了，等我赚了钱，就可以给娘找大夫看病了，弟弟也能上私塾了，爹才不会把我卖了呢！”
　　“啧啧，真是个蠢丫头，就你卖花那点钱还不够你爹塞牙缝的呢！”老鸨笑的有点夸张，瞪了旁边的两个瘦猴般的男人，道，“好好教教这丫头规矩。”
　　“四娘，您放心，咱们兄弟一定把这丫头教的服服帖帖，啥规矩都懂了的。”男人笑的很贱，有些迫不及待地摸了摸女孩的小脸蛋。
　　“可别弄坏了。”
　　夏河听到这里已经忍耐不下去了，她若再沉默下去，那女孩恐怕就要毁在里面了。
　　“咕咕，原来你在这里呀。”
　　夏河猛然推开门，满脸笑意地快速走向那女孩，一巴掌拍开了抓着那女孩肩膀的手，将那女孩护在了身后。
　　“你是谁？是这小蹄子的谁？”
　　“这位大娘，咕咕可是我家的人，你们带她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夏河彬彬有礼，表现出十分好的教养。但是嘴中再明白不过的是这女孩子并不是他们可以随便触碰的对象。
　　“你家的人？”老鸨听了这再明显不过的谎言便大笑起来，“我看你这小子压根就是来找茬的吧！他爹可是西四巷有名的赌棍，她的赌棍爹今早才把她卖给我！还拿了我五十两银子！”
　　“公子！”女孩子显然有些害怕，毕竟真的是她的爹将她卖了，以五十两银子。
　　“大娘，你又确定，向你卖了我家咕咕的真的是她的爹？而不是哪个缺钱花，正好见我家咕咕聪明伶俐的宵小？”
　　夏河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我家咕咕，是我家老管家自湖畔捡来，可以说无父无母，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爹来呢？而且是那种为了钱而甘愿出卖儿女的卑劣男人？”
　　老鸨显然有些尴尬，她虽然知道西四巷那个赌棍的名声，却没有听过他有这么一个标志的女儿。
　　但是，银子已经花出去了，这生意就成了定局。
　　“那也不能证明他不是这女娃的爹。”
　　“好啊，那我们就来问问咕咕。”夏河自信地道，“咕咕，公子问你，你可认识本公子？”
　　“你是公子。是少爷。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仅有一个人的公子。”那女孩子道，回忆起夏河之前买花时候说的话。
　　“那你可有一个弃妻儿于不顾，为了几两银子的赌资，贩卖亲生女儿的父亲？”
　　女孩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夏河的第二个问题便是这个，瞪大了眼睛，随后又低下了头，咬着嘴唇犹豫。
　　老鸨得意地笑了笑，似乎笃定了女孩子对父亲的依赖。
　　“公子，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我无父无母。”女孩子强忍着眼泪，大声道，“我怎么会要把我卖了的爹！”
　　老鸨的脸色刷一下变的很难看，满脸扭曲地道：“你！你！还不快把这小子给我撵出去！”
　　“怎了，恼羞成怒了，大娘？”夏河一闪，便避过了一只瘦猴的爪子，又猛地从腰间拔出火枪来，对准了老鸨的头。
　　老鸨的脸色从铁青刷下一下白了，她在京城的烟花之地混了这么久，达官贵人见的多了，多少也见过不少稀奇的玩意儿，其中便包括火枪。
　　火枪是洋人那边传过来地，通常得到手的大都是皇上器重的人，不是皇子皇孙，便是皇亲国戚。
　　老鸨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从谁的手里见过的火枪，但是，以她的经验，但凡有这种物件的，多半与皇家脱不了关系。
　　她扯了扯嘴角，嬉皮笑脸地道：“呃，这位公子，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姓夏。”
　　“夏？”老鸨愣了一下，当朝皇亲国戚加上皇帝宠幸的官员当中似乎并没有一个姓夏的？不过随即她又想到了一点，那就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似乎特别喜欢微服私访。既然是微服私访，那么当然要易姓了。
　　“呵呵，夏公子，误会，这都是误会。”
　　“大娘，这误会好大啊！”夏河将火枪转了个圈，依旧对准了老鸨，微笑，“夏某似乎与大娘素未谋面，来贵地也不过是想带咕咕回家罢了，怎么，是觉得夏某碍了您的生意？还是觉着夏某这么不请自来让您闹心了？”
　　“哎哟哟，瞧您说的。夏公子能来咱们这儿是咱们这攒了八辈子的福气啊！”老鸨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令旁人有点转不过弯来，尤其是那两个瘦猴，虽然他们也是慑于火枪的威力而不敢擅动，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老鸨想的那一层。
　　“夏某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夏河依旧笑着，对这个地方，他没有丝毫的好感，看了一眼身后还在发抖的女孩子，便道，“不知道大娘，既然知道这都是误会，夏某可以带我家的咕咕回家了吗？”
　　“自然，自然。”老鸨道，现在，她巴不得这尊大佛赶紧走，虽然她也好奇夏河的身份，也心疼自己白白流走的五十两银子，但是比起火枪口地小命来说。钱财什么的都是浮云啊！
　　“那么，多谢大娘了。愿大娘你的生意日日兴隆，财源广进。”夏河笑的很公式化，将火枪收了起来，牵起女孩冰冷的小手，“咕咕，走吧，咱们回家。”
　　“嗯。”
　　夏河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手心是这两年握枪握剑留下的老茧，却让女孩子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出了房门，夏河加快了脚步便朝着后门走去，却不想不小心撞到了人。那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手搂着一名女子，一手举着一把折扇。很明显为夏河的打扰而感到十分不爽。
　　“不好意思，打扰了您的雅兴。咕咕，我们走。”
　　夏河简单地道了一声歉，随即便走。
　　那人想了想，思衬着她也不是故意的，怒气也便消了一点，但见夏河那行色匆匆的模样，突然有了几分惆怅。
　　“这人好眼熟。”
　　“四爷，一个男人而已，有甚好看的。比燕儿还好看？”
　　“一个男人，怎么会比我的燕儿好看呢？”
　　重回美女的怀抱，这男子，便是这天底下的至尊，坐在紫禁城的龙椅上，俯瞰着这天底下的众生的九五之尊——乾隆。
　　也是两年十一个月前与夏雨荷花前月下，最终却还是将夏雨荷一个人留在大明湖畔的男人。
　　此时此刻，他却认不出夏雨荷的容貌，甚至早已忘记了要去接夏雨荷的诺言，沉湎在了温柔乡。
　　可惜，夏河早已没有了夏雨荷的记忆，若有的话，她定然会问乾隆一句话：“蒲草韧如丝，至死不曾断。磐石已碎，是否早就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