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一眼千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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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眼千秋
“翩跹衔稻去，风雨燕子楼”。
门前的少年，笑眯眯抬头看了那牌匾半晌，忽然道，“燕子楼这名字，好是好，就是和这地方，不合称呢。”
楼子里正走出个少女来，一色的麻布衫子，笑容干净，闻言抬起了头，瞧着他看，“怎么就不合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那少年一笑，一张脸灵动秀气得可爱，拿眼瞟了瞟楼上，那边窗棂边上，依稀有个人影在那里。
于是照旧笑道，“燕子身量小，眼界小，飞又飞不远，困顿终生有什么意思？你看这边地势，临着崖，对着风，好一派雄伟风光！哪里是燕子呆得住的？要我说，改称大雁楼才好——你说是不是？”
小丫头褚翠听得笑眯了眼，手里的水桶险些都拿不稳当了，忙放下了手，挤兑着看他，“真是会说话！谁说菊少爷傻来着？那才真真是个傻子了。”
那少年殷菊——名字起得显女子气了，好在人却是没半点脂粉味的——一柄公子扇一开，遮住了半边脸，露出双水色透亮的大眼，故作怨怼地道，“这地方，我可不敢说自己聪明，真真聪慧的人多了去了，说近的，就有钟老大，无双公子，还有你家楼上那个——且不说整个谷子里了，就是这里，我也算是个末流。”
褚翠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方待说话，楼上已有人接了口，悠悠道，“菊少到底是爽利的性子，总也藏不住心事呢。”
殷菊大眼一眨，怔了一怔，不服气地道，“我哪里有？”
楼上那人嘴里“咔”的一声，似是摸了把瓜子在嘴里磕着，一边道，“今日里拐着弯儿全是说我的好话来了——一会儿说我这楼子气势格局大，一会儿变个法儿说我脑子灵光：我问你，可不是明摆着的么？”
殷菊平日里就是个管不住心事的，顿时垮了下来，小脸一片灰败，扇子也收了起来，低声道，“湮姐姐肯再帮我一回么？”
楼上的人，“扑哧”笑了出来，似是打量了他半晌，才说，“这么低声下气，想来是事体严重——不是我不帮，就看你的诚意如何？”
殷菊的脸色却翻得极快，一时仿佛日月霞光都上了脸，笑得好不灿烂，“姐姐有吩咐只管说就是。”
楼上的叹息一声，缓缓道，“我要——”故意拖长了声音不说下去，满意地看到楼下的小孩脸色一变再变，才接着说，“要你房里那把‘青眼’。”
殷菊呆了呆，随即一喜，“就这样？”
“怎么？不舍得？”
殷菊想了想，认真地道，“那小刀既不值钱，也不锋利精致，更没什么来路彩头，不过是我日里用来消遣玩儿的——湮姐姐要它做甚？”
“我喜欢，”楼上的女子带着笑意说，语声低沉嘶哑地仿若男子，不知为什么，并不刺耳难听，“菊少还未说答不答应。”
殷菊向来是没心思的，哪里会多想，喜滋滋地道，“好！”
褚翠一旁眼也不眨地听着，忽然掩口笑道，“这菊少你就不知了，那青眼在湮姑娘眼中，可是件活物，价值连城不说，怕还是用再多钱都换不来的．．．．．．”
殷菊一听，迷迷糊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道，“真的？”
褚翠向他眨眨眼，道，“自然是真的，你仔细想想，谁还和这刀子有什么关联？仔细想，慢慢想，原本就不多人——”见殷菊脸色从疑惑到清晰再到恍然，接着道，“可猜到了吧？”
殷菊的表情真谓吞下了六七十个鸡蛋，嘴张大得合不拢来，“他——？”
褚翠和他游戏说话，边偷看他各色表情，觉得真是可爱到了极点，忙笑道，“不是他还能是谁？这刀子谁做的谁送的，别人家不知道，还能瞒得了我们家姑娘么？”上去捏一捏殷菊嫩白红润的脸蛋，道，“对了，就是你们家那好大的一座冰山，三伏天能消暑辟邪的那尊，可明白了？”
殷菊原地怔楞了半晌，抬起头来，吼似的喊出了一句，“湮姐姐喜欢上了钟老大？”
楼上的一阵轻笑，似对褚翠丫头的口无遮拦，也毫不在意，接着窗下廊檐上轻轻一响，一个人伸足一点，借了力轻飘飘就从一丈多高的窗口翻落了下来，一足先落地，姿势优美地一旋，稳稳站住。
殷菊知自己不知收敛太过大声，早已低垂了头，却忍不住要抬头来看。
这一看，禁不住便有些呆，又有些想笑。
跳下来的，是个妙龄女子，却做宽袖大袍束发高冠的打扮，眉眼风流，一眼看去，便是个难得风骨绝佳的美少年——偏生衣衫零落，尚未梳洗的模样。
竟这么就出来见人了？
殷菊虽然年纪尚小，也爱胡闹，毕竟还知道这不太妥当的，恰又瞥见谢湮领口半落，露出的半片肩胛，当下挣红了脸，喃喃道，“湮姐，老大平生最是规行矩步，你这样子，他可不会喜欢．．．．．．”
谢湮也不去理会那散乱的袍袖，笑得傲傲地，道，“谁要他来喜欢？反正私下倾慕他的女子那么多，便由得我混迹其中，不是更好玩？”
殷菊被她说得又是一楞，低头想了片刻，才高兴地抬起头来，道，“对，真要是喜欢了，不管那人喜不喜欢你，你都还是喜欢的——湮姐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那神情，较真得仿佛高僧得道一般，逗得谢湮一笑，拉了他过来，道，“是是是——且说正事吧，要我帮什么？”
殷菊说出来的正事，却当真有几分好笑：
起始很简单，谷里有规矩，凡弟子到了十六岁的，都要开始兼习文武，也就是说，要开始念书识字了：这不比习武，没得挑拣，夫子说什么你就要学什么的，最最枯燥无味。
今年轮到了殷菊，他自然是老大的不愿意，直嚷嚷着让他坐下读书不如让他死了算了，他一向又胆子极大，最爱胡来，竟冲到了老谷主那里去打商量——老谷主估摸着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码子事，破天荒地没责罚，只说不读书可以，你要破我的否极阵。
殷菊如何有虞？自然是满口答应。
当时只觉得老太公笑得暧昧不清，回去一问才知道，那所谓的否极阵可不是没来头的——听没听过少林寺的十八铜人？阵子是全然不同的两个，用途却是一样的，和尚下山要过铜人，他们出谷就要过否极。
这下殷菊可是一口苦水无处吐了——他自知在谷中弟子中，每三五十年能出得山去的也就那么三两个，有好些个人便是终身孤老于谷中了，就是再过十数载，他也未必有破阵的本事。
现在要破阵，岂不是笑话？
谢湮听了不语，半晌，才笑道，“这等好事，怎么偏生找上了我？你青谷那边的，就有两个强盛过我，倒教你跑得那么远，寻这儿来了？
殷菊撅了撅嘴，道，“老大手上伤还未见好，无双哥哥近日来被谷主那小孙女儿缠得紧——我要再给他们添事，就是不识大体了。”
谢湮见他一派天真体贴，叹了口气，道，“于是这差事就摊上我了——先说好，成与不成还在你，青眼我是要定了的。”
褚翠一边浇花，一边自花丛中探出身来，咯咯笑道，“菊少——和这女人做生意，向来是只有亏本的，你可要上心，她精明得人神共愤哪。”
殷菊哈哈笑道，“我竟日里给湮姐添的麻烦还算少了？就是吃亏，也是应该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一眼千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