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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山有木兮渺无垠——身世 ...

  •   夏天在静谧的春光中悄然而至,当绿柳覆去了繁花,我才从懒懒的春意中挣扎出来。
      今年的春日格外短暂,我舒展在榻上,手中是梁公子昨晚送来的密卷。
      果然如他所说,元狩元年是个不平静的年月,三月婚宴的余韵未远,便又被另一件大事轰然掩盖去了。
      对匈作战毫不懈怠的刘彻,出人意料地杀了回马枪,行削藩之策,此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淮南王刘安谋反被诛,并牵扯出衡山王一案,一夜间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个角落,并很快波及全国,除却对乱臣贼子的口诛笔伐之外,更多的是像我这般惋惜的轻叹。
      刘安怀不世之才,也只能叹一句生不逢时,福祸相生,终为己报。不论他有无谋反之实,刘彻都不会放过他,藩国强势,野心昭然,绝不利于中央集权的封建统治,如刘彻这般的铁血帝王,能容他到几时?不过是等一个契机尔而。

      断非偶然,甚至是多方势力的操纵结果,从去年撞破卫青汲黯密谋始,再到梁公子幽会淮南王门客,直至今时淮南王坐实了谋反之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矣。
      刘安那个倒霉的庶孙刘建,虽是举报有功,却也没捞到好处,削去名位,贬做庶人,我实在是惊叹于此人的思维能力,做一个不受宠的王孙,无论如何总要好过平头百姓千百倍!
      合上卷轴,此事本与我无关,但梁公子似乎刻意要我知晓,不禁又想到去年在定襄之时,他曾说过我与淮南王也有着某种联系,可到如今他也未曾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长吁了一口气,掩卷轻叹,多事之秋,也许一个不小心,卷入是非便也脱不开干系。
      刘彻,我默念着这个名字,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心底里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好像空气一般弥漫着,总是能轻易勾起我的好奇心。
      此案完结之后,便再未见到梁公子,人间蒸发一般。梅苑中少了那个飘逸的身影,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到如今我才发觉,梁公子可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翠缕赵尝虽常相伴玩闹,却很少交心,我内心的想法也只有在梁公子面前才会无所遮蔽,被他看穿。

      封着密卷的竹简被我悄悄焚烧,这种传递信息的法子在定襄时便学会了,虽然古老却也严密,古人科技水平不发达,但是头脑利落精明。
      竹简里记载的多是一些杂文或者诗句,外人看来,和普通书卷无异,撬开竹篾,可以从夹层中取出轻薄的木牍,在火上微微炙烤,熏烟未消之前,撒上清水,便会浮起几个凹槽,将木牍比在卷轴相应的文字上,便会得出其中关键字眼,凹槽圈住的字体,连起来便是所传讯息。
      若被发现,打乱木牍顺序,便得不出准确消息,一开始我只觉得新鲜好玩,渐渐的才明白,这些重要的情报在通讯落后的古代是多么可贵。

      霍去病整日忙于备战,鲜少能见面,褪下厚厚的冬装,轻盈便利,我便缠着赵尝教我骑马。
      每日正午和傍晚,马场的人最少,我偷偷换上“骑马装”和赵尝一起去,开始的时候翠缕还闹着要学,当她看到飞奔的烈马差点把我从马背上甩下来时,便再也不提起学习马术之事了,渐渐的也懒得陪我练马。
      不知为何,当我第一次跨上马背,就觉得这是属于我的,虽然经常被马儿甩的到处乱晃,幸而有赵尝护着也未出大差错。
      这些马匹里,我最爱的就是踏雪,性子也较为温和,开始由赵尝牵着马,慢慢行走,可我不满足于此,我想要体会那种疾驰的快感。

      在绕场慢走七天之后,赵尝终于答应让我策马驱动,他在一边拉住缰绳,紧紧随着。
      骑马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相反当你适应之后,便会上瘾。
      那天我一路疾驰,从马场飞奔而去,沿着北边那条小径,一直奔到渭水南岸,一路上劲风呼啸着从我耳畔掠过,树叶光影被我冲的四处摇曳,午后的阳光中,第一次这般释放了自己。
      高岗立马,在滚滚渭水畔,我呆呆地坐了一下午,踏雪十分有灵性,安静地立在身旁,时不时卷起马尾扫来扫去,悠长静谧的微风中,一人一马一天涯。

      “谁允许你骑马!”我在马场中奔腾地正欢,不知谁在身后大声一喝,吓得我猛地一夹马肚,□□踏雪受惊奔出。
      我慌乱地拉住缰绳,却左摇右晃,歪歪斜斜奔出马场,就在将要失控的一霎,身后跃上一人,迅速策住马头,这才有惊无险地停下。
      “你可知骑马有多危险?”霍去病在我背上惩戒地敲了一下,从后面探出头来。
      “都是你吓得好不好,我本来骑得很好的,不信我再给你演示一下。”我忙着要展示自己的训练成果。

      “不准,以后没有我陪着,不准骑马。”他使劲箍着我,下巴枕在我的肩窝。
      我仰天长叹,他可真是霸道,连我骑马也要管。嘴上虽是不服气,可我心里却美滋滋的,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也不用担心,这便足矣。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终有一天,他会骑着骏马来接我,只是我看透了结局,却参不透这经过。

      日子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我心里却不停打着小算盘,一面之缘的妖孽大哥,行踪不定的梁公子,忙于练兵的霍去病,还有平阳公主时不时的优厚相待,种种背后,都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我却不知自己究竟是网上之物,还是物外之身。
      又是平静而循规蹈矩的一天过去,从马场回来,沐浴完毕后,我裹着轻薄的内衫,吹着凉爽的夜风倒在榻上,好不惬意。

      翻个身,伸手触到枕头内侧有异物,我是从不在床上放任何与睡觉无关的东西,抽出来却是一方小巧的竹简,我连忙解开,封泥还在,说明之前没有人打开。
      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展开卷轴是陌生的字迹,微微迟疑,挑开夹层,果然有木牍藏在里面,看手法应是梁公子所为,笔迹却不是。
      “六月初九戌,章城门下,太常街三槐,独。”
      密信上所讲时间是后天傍晚,到底是谁相约?究竟去还是不去?
      内心挣扎着,转眼两日之期将近,本想让霍去病也一起,可是那人强调了“独”,我又不敢轻易决断。

      初九那天下午,我没有去梅苑,搬来一盆木炭,将密卷焚烧,看着窗外渐渐变暗,愈发地坐不住。
      去,不知深浅,不去,不明所以,万一误了什么重要事情,又是麻烦。
      最终我还是走在了宽广的太常街上,头发束了冠,着男装从马场北门溜出公主府,到达章城门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心里有些发憷,贸然赴约有欠考虑。抬眼望去,远处有三棵盘根老槐树,树荫遮蔽下来,将树后一排民宅掩去了大半,三槐应是指的这里。

      走到树下,顺着胡同往里看去,黢黑一片,这附近人烟稀少,全然不似西市那般热闹,隐约闪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正在我探头之际,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月光下闪出几条纤长的身影,身着玄色披风,还未看真切,便被人一把拉入胡同。
      “谁…”我猝不及防,一双手掌捂住我的嘴巴。
      那人将我拖进胡同深处,力气很大,我挣脱不开,定睛看去,方才远处那几条黑影掠过。
      我觉得心脏几欲跳出,不敢做声,为首的黑衣人侧过头来,朝这边凌厉地扫过,夜风吹起面纱,女子白皙的脸庞露出一半,凤目微扬,一闪即逝。
      其余人疾步跟上,身轻如燕,人影摇晃中,反射出宝剑的青光。

      鸦雀无声,过了半晌,那人才放开手,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小妹,你迟了片刻。”说话间他揽着我叩门而入。
      “大哥为何…”我疑惑地盯着他,我大哥若要寻我,断然不必这般鬼祟。
      他伸指轻轻比在唇间,示意我噤声,身影一晃,将我带入院门内。
      穿越厅堂,和普通民宅无异,绕过一扇轻扉,又一处宅邸出现在眼前,那么第一间屋子便是虚晃。
      推门而入,当我看到厅中之人时,惊得回不过神。
      梁公子一袭青衫,我大哥白衣飘飘,这两个绝美的男子站在一处,颇有种蓬荜生辉之感。

      “小妹,见过公子。”
      “他不是梁公子么?你们又为何在一起?”我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瞟动。
      我大哥露出不悦的神情,梁公子开口打断,“李姬记不起很多事情。”
      彻底被这些人物关系弄得晕头转向,我觉得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我们三人坐在榻上,我大哥对他毕恭毕敬。
      “此案已结,大仇得报。”我大哥长吁一口气道。

      梁公子微微点头,似是出神,目光扫过我,却多了一抹深邃。
      “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谁?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我大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倒是梁公子先开口。
      “我本名姓窦,单字梁。家父乃是魏其侯,窦婴。”
      听到这个名字,我身子一歪,撞在我大哥肩上。
      魏其侯窦婴?!若我历史没有记错,早在多年前他便被汉武帝诛了全族,丞相府上下数百余口,皆被赐死!梁公子竟然是窦婴的儿子…
      额头上滴下丝丝冷汗,难道历史已经改变了么?

      “魏其侯没有死?”我贸然问道。
      梁公子神色一凛,随即暗淡下来,“窦家如今,便只剩下我们三人。”
      若不是顾及我大哥,我差点就尖叫出声,而后在梁公子,也许该叫窦梁的解释下,我总算明白了七八分。
      当年那场政变,由于窦家和王太后一脉外戚势力纷争,最终以魏其侯伪造先帝诏书定罪,惨遭灭族。窦婴死前,将儿子送出长安,一起送走的还有我和我大哥两个孩子。
      我们的父亲李询是魏其侯最倚重的门客,生死之交。

      “若不是田酚那贼子早死,今日定要他落得比刘安凄惨数倍的下场。”我大哥面庞扭曲,一拳打在地板上。
      “身死名灭,我窦梁暂可告慰全族在天之灵。”梁公子声音飘忽,我隐约看到他眼角的泪光。
      当年朝堂势力,分魏其侯、武安侯两派,窦太后衰微病逝,因着王太后的势力,武安侯田酚的党羽做大,窦相为官清廉耿直,田酚则热衷于玩弄权势,贪图田产,两人矛盾日益尖锐,田酚便故作谦恭,暗中操控。

      灌夫之祸彻底引爆了表面维持的平静,魏其侯搬出先帝遗诏,却查无对证,在王太后干预之下,情势所迫,少年天子遂下了诛杀令。
      田酚更是和淮南王刘安沆瀣一气,此事也少不了刘安的一番运作。
      窦婴死后,天意人意,田酚也很快便失势,王太后一脉势力最终被羽翼渐丰的刘彻扳倒。
      魏其侯便做了刘彻大权一统的铺路石。

      我肃容静听,长久以来困扰着我的身世之谜,在今夜被揭开,那冥冥中的预感似乎逐渐被印证,原来宁静平和的生活下面,却是暗涌澎湃,忽然心里感到很是沉重,一个这样复杂身份的歌女,我的明天又在哪里?
      原来我并不只是历史的闯入者,更是深陷其中,无法置身事外。

      “那既然窦家只剩下我们三人,你的消息却又从何处得到的?”我不禁疑惑。
      梁公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乌青色长剑,他缓缓拂着剑身道,“自古以来,诸侯将相之家,必有自家独特的情报脉络,遍布长安乃至全国,这便是暗卫的职责所在。”
      周身凉意森森,在这夏夜中微微颤抖,窦家的势力该是如何庞大,竟能在窦婴死后这么多年,仍保持着如此完整的讯息脉络,当年的权势可见一斑,所以,窦家亡覆,很难说是由于反对势力,亦或是,刘彻本身便容不下他!

      自古君王心,功高不可盖主,权盛不可倾天。飞鸟尽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
      “君主亦是如此,皇家暗卫的势力更为庞大,无所不入。卫霍李广之将,在明处,开疆拓土、荡平敌寇。可整个朝廷的运作,却是需要另一股更为隐秘而强大的势力来平衡。”梁公子铮地抽出剑鞘,挥手将剑身刺入木梁之中。
      “朝廷也需要培养暗卫?”我有些吃惊。
      “当年御史大夫韩安国,游说梁孝王、为先帝所重,文武皆通,却为何会在渔阳小败之后,突染疾病而亡?”我大哥沉声说道,“皇家的势力盘综错杂,小妹你还不明白么?”

      “阴谋阳谋,却也和我无关。”我只觉得想要逃离,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哥突然握住我的手道,“你是愿追随公子离去,还是和大哥入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山有木兮渺无垠——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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