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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彼何人哉予霓裳——命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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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那天,睡梦中便被炮竹声吵醒,公主府上下一片喜气,气氛暖融融的,觥筹交错,鞭炮声声,就像在家过年一样。公主为我们这些歌姬裁制了新衣,拿到衣服那晚,我觉得好想回到了小时候,期盼着过年的新衣裳。
虽然身体并未完全恢复,我还是自告奋勇地表演了歌舞,毕竟在她们眼中,我的技艺在平阳府内已算出众,况且这种节日气氛怎能错过。
自从那天第一次尝试跳舞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浑身的骨骼肌肉像被激活,最得心应手的便是长袖舞和楚舞,当身体随着音乐舒展开来,仿佛灵魂深处也跟着律动。
梁公子精通舞乐,那日我留在梅苑里,看他一袭青衫,手执梅枝,做剑舞,风华无限。
元日家宴那天,卫青、霍去病自然都在,席间有两个人我第一次见到。
晌午时分,我们一众歌姬就来到偏厅准备,刚走到松竹林,便看到前方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袭灰蓝的曲裾深衣,他看起来比霍去病稍微年少,身材瘦弱,不算白皙的脸庞依稀有些面熟,以前我不曾见过他。
还在想着,就见身旁众人上前参拜,她们称他平阳侯。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孩子,平阳侯不是早就去世了么?后来才知道,平阳侯是刘邦分封功臣时,赐给曹参的爵位,曹家后人世袭此爵,都称为平阳侯。如今这位平阳侯叫曹襄,袭了他父亲曹寿的爵位,是平阳公主的儿子,去年在外游学,所以我未曾见过。
怪不得我觉得哪里面熟,他的鼻梁微勾,唇角斜翘,和平阳公主有七八分相似。
刚走到门前,就见到霍去病一身淡黄色襦袍大步走了过来,他总喜欢这个柔和的颜色。可目光落在他身后,我却来了兴致。
只见一个总角小儿拉扯着霍去病的衣角,穿着厚厚的棉衣,简直像一个气球。胖乎乎的脸蛋上一双乌瞳滴溜溜地打转,肉嘟嘟的小手中抓着一个面饼,可爱极了!
这个组合太有创意了,英姿勃发的骠骑将军,拉着一个肉呼呼的小跟班,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上前捏着孩子的小脸蛋,“乖,叫姐姐~”一边看着霍去病,那孩子见我过来,挣扎着向他怀里靠拢。霍去病则一副无奈地表情,将他拉出来向我介绍。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
猛然抬头,手上力道骤松,现在这个被我欺负的小男孩竟然是霍光!我表情肃然地看着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日后汉武帝的托孤重臣,昭帝和宣帝时期权倾朝野的大司马!
人之初如玉璞,等他卷进了庙堂纷争,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谁还能记起他如今天真烂漫的模样呢?
翠缕拉着恍惚的我,笑闹着走了进去。
乐声融融,酒菜香气,大家都在热闹着说笑。我和几名舞姬上场,这一曲名踏歌。
随着深绿色水袖挥出,我莲步轻旋,柳腰随着长袖展舒,踏着节奏扭动,身后一排舞姬随着我的舞步摇摆。
我面相霍去病的方向,悄然相望,只见他也目光灼灼,朝我微微一笑,两颗虎牙调皮地露了出来,举起酒樽示意我。
当足尖踏破最后一个音符,舞蹈缓缓落幕,我感觉身体发热,十分畅快。
刚准备退下,平阳公主却将我叫住,款款上前。可能是由于过节,她竟然赐席于我,让我坐在后排一起用饭。
本想推辞,可是肚子也饿了,而且我也很想和霍去病一起吃饭,光明正大的,我低头扫视席间众人,卫青正夹着菜食,举头相忘,我心情顿时平和下来,也许是因为霍去病的缘故,卫青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家长一般。曹襄怔怔地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霍光正闹着霍去病,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公主命人搬一张食案来,霍去病抢先发话,向我招手,我不敢做声,他也忒胆大了。没想到平阳公主笑着答应下来,幸亏这里并无外人,要不然这是绝不合礼数的。
厅中热闹,我便大口吃了起来,正吃得津津有味,只见霍去病偷偷靠近,竟然拿着木箸给我碗里夹了一块肉干,一边凑到我耳边道,“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原来在军营中时,没什么吃的,几乎只有肉干吃。
我心中一暖,抬眼却看见大家的目光都投向我这里,面上一热,埋头苦吃,他却不以为意,握着酒樽啜饮着。
歌舞陆续添上,翠缕仍是弹奏古琴,我坐在客席上,静静听着乐声,别有一番情趣。她一边唱着,一边向这里看来,那眼神如诉如慕,翠缕的嗓音很好,并不逊色于我。
我转头看向霍去病,他迎着翠缕的目光微微一笑,翠缕面带娇羞地继续唱歌,似是得到了极大的鼓励。
我真想拿筷子敲上他的脑袋,不要随便对着大姑娘笑,一来二去的,哪个女子能不动心?他似乎感觉到了我情绪,冲我眨巴眼睛,我夹起大块鹿炙,送入口中狠狠咀嚼着。
“平阳侯的喜宴定于何时?”卫青握起酒樽开口道。
我放下木箸看向他们,曹襄要结婚了?他才这么小。
曹襄揽过酒樽,清瘦的脸庞上一抹淡淡的红晕,“陛下钦赐,三月初九便是。”
陛下赐婚?我猛地想起翠缕之前给我说的陛下赐婚,难不成是赐给平阳侯的,不是给霍去病的?又想起翠缕当时的表情,一定是的,要不然她还指不定多伤心呢!
大家纷纷把酒,祝贺一番,我则是以茶代酒,也跟着喝了一些。
“去病,听闻陛下提及你和张姬之事。”平阳公主问道。
我正喝着羹汤,一听到张姬,差点将食物呛进气管,直直盯着面前的陶碗,心情降到了谷底,又是张姬…
“去病还未做打算!”他一饮而尽。
开始我还纳闷霍去病为何总出现在公主府,原来他就是在这里长大,因为年少,仍在府上南边的宅院里住着。
“逐摊开始了。”随着侍者的禀报,平阳公主领着众人一齐走向门外。
跟在人群最后,正向前张望着,左手在袖子里却被人握住,抬头只见霍去病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大手轻轻捏住我的掌心,一阵温暖。宽广的袖袍遮盖下来,我随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空地上站满了人,三名着装怪异的面具男子站在场地中央,头戴红啧,身穿皂衣,手执鼓,绕着圈子舞动着。
那面具男子交替着曳动,突然从他们后方跃出一名鬼面男子,只见他身披熊皮,手执毛戈和盾牌,扮作方相主舞,倏尔十几名孩童跳入场中,扮作各色猛兽,张牙舞爪,一边舞动,一边呼喊。
我诧异地看着面前诡异的舞蹈,那鬼面男子在我脸前晃荡,将我逼的步步后退。
红光一闪,霍去病一把揽住我的身子,护在怀里。鬼面男子手中喷出火焰,接着他又朝着众人喷去,大家都兴奋地观看着,唯独我心中恐惧万分,这简直不是舞蹈,就像是某种巫术。
“大巫师是在驱除鬼祭,莫怕。”霍去病小声在我耳边说道。
还真是大巫师?古人的迷信程度可见一斑,我真想用二十一世纪的科学知识教育他,□□死亡并不会有所谓的灵魂,不然我们学校解剖楼还不闹翻天了?
人群欢腾着,场中男子越舞越烈,火把照亮了黑暗的夜空,发出一声声近乎野兽的叫声。
忽而,鬼面男子跃近身前,一手指向我的眉心,燃烧的火光刺得我闭上双眼。
“天狼现世,你命格殊异,非池中之物。”嘶哑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如同古老的咒语一般。
我大惊,天狼星!那日祁连山下,我确实是看到天狼星消失在夜空中,而我胸前长出的胎记,也是那般形状!命格殊异…这几个字在我脑海里轰然作响,难道他知道我来自未来?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地不能自持,“你知道我…”
“彼及荣华,贵有天相,何人道哉!”他打断我的话语,转身跃入人群,我失神地看着他诡异的背影,狰狞的鬼面浮动着一种隐秘而古老的气息,浑身止不住地瑟缩。
我钻入人群,四处搜寻着他的影子,数名面具男子从我身旁掠过,都不是他!我不顾众人奇怪的眼光,扒开挡在身前的舞者,那个鬼面男子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没有他的影子。
我奔出人群,呼喊声、炮竹声似乎都逐渐远去。
命格殊异,这几个字不停回荡,目光掠过树林、厅堂、小径,那人再无踪影。
忽然觉得一股钻心的绝望,就在刚才,我以为他能知道我的秘密,甚至可以帮我回去!回家的希望瞬间点燃,再也控住不住。
我颓然蹲在地上,寒风刺骨,无家可归,耳畔风声萧萧,徒留一片寂然。
直到霍去病在背后叫我,才从起伏的思绪中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