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棵乔木做朋友》悠若清风

2、种棵乔木做朋友

　　男生说，他叫乔木，是她种出来的，她要负责。
　　郗北重重地将一碗荷包蛋泡面放在他面前，捧着之前放在阳台上的，埋葬着她十六岁前对生活所有幻想的花盆目露凶光。
　　一个月前，她接到姑姑电话，姑姑说生日记得吃碗长寿面，下学期学费和生活费也一起打到卡上了，接着就挂断了电话。她一个人过完十六岁生日，然后把那本记录着从小到大所有梦想和期望的画册，埋到了花盆里。其中确实有一项，就是期望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可以和她一起快乐一起悲伤。天知道每当她看到别人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时候，有多么羡慕。但她可从来没幻想过对方是个男生，还是个虽然长得不错，但一看就一肚子坏水的男生。
　　现在，花盆里的土被扒得到处都是，幻想薄却不知去向。好吧，面前正在哧溜溜吸着方便面的男生说，那本幻想簿变成了他！他是她种出来的朋友！
　　相信他才有鬼呢！所有的植物不都得先发芽再成长吗？他却连叶子都没有！
　　乔木终于吃完面，摸着肚子满足地叹息，“饿了好久，终于吃饱了。”
　　见郗北嘴角抽搐，笑了笑又说：“这都怪你。你把我种到土里还不浇水，我都快被渴死了。要不是今天长出来，指不定就成了下一批种子的花肥。”
　　成了肥料才好，郗北腹诽却又有些懊恼。她确实因为害怕出错没敢浇太多水，难道她种下的“种子”是因为干旱才没能发芽？
　　“还给我。”
　　乔木无辜地眨眼。不得不说，虽然脸被踢肿了一半，穿着大领浅灰T恤的男生看上去还是赏心悦目的。鼻梁挺直，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微微勾着。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想着坏主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乍看上去冷冷的，细看下，却又总让人觉得里面隐藏着名叫温暖的光。
　　“你的画册？”乔木作势要脱衣服，“我既然是你种出来的，说不定你的画在我身体上，要不你检查一下？”
　　去他的“温暖”，果然一切都是错觉。郗北捂住眼睛，咬牙骂：“流氓！”
　　流氓乔木完全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在郗北去刷碗的时候跟在后面叨叨个没完没了。
　　“郗北，既然你把我种出来，就要负责我的吃喝拉撒。唔，好吧，拉撒就算了。这样好了，作为回报，我帮你完成幻想簿里的三个愿望。”
　　“其实为什么叫幻想簿呢？里面的东西很容易就能实现，叫做幻想实在是有点夸张了。”
　　“你不是想要个朋友？我就做你的朋友好了。如果你需要，我还能当你的闺蜜哟！”乔木把脸伸过去，双手托着下巴做花儿朵朵状。郗北直接无视。
　　“郗北郗北郗北，别这么闷闷不乐。叔叔阿姨不就是工作忙一些不能经常回来看你吗，也不至于让你觉得生活没有阳光吧。”
　　郗北刷碗的手渐渐停下来，低喃：“你了解我多少？”
　　“什么？”乔木往前探了探身体问。郗北忽然回头，眼睛黑亮，唬得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你了解我多少？你又凭什么闯进我家偷看我的东西！”

　　“我只是……”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从一片混沌中挤身出来，低头就在脚下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挖开了，发现是一本叫做《幻想薄》的簿子，记录着很多有趣的事情。他只是也对自己眼下的状态感到害怕，想借助她，来驱散自己变得奇怪这一事实所带来的恐慌。

　　“我爸妈死了！被我害死了！”郗北嘴巴咧了咧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一字一顿道：“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生活。”

　　乔木愣住。郗北以为他会像之前误闯家门的那些人一样静悄悄的离开，谁知他翘起一条腿一提裤角，指着苍白小腿上的血管道：“我是你种出来的啊，你看，还有叶脉呢。明天我一晒太阳，树叶就快要长出来了。我完全按照你的幻想生长——帅气、阳光、学霸，如果你有需要，我还可以武功盖世。”

　　郗北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嘴巴一咧笑了笑，眼泪却在笑容未形成之前落了下来。她含泪苦笑道：“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唉呀。”乔木一脸懊恼，“被你发现了啊！”

　　3.
　　幻想簿上郗北的父亲是飞行员，母亲是空乘，他们同在一班国际航班工作。因为繁忙，很少回家。幻想薄上关于父母的那几页里，有一个托腮坐在屋顶仰望夜空的女孩。晴朗的夜晚，满天星斗，夜空中滑过的飞机机翼处会亮起各色的灯。妈妈告诉女孩，红灯亮起的时候，代表想念。白灯亮起的时候，代表祝福。绿灯亮起的时候，代表很快就能回来陪她。

　　关于父母的最后一页，停留在夜空飞机绿灯将亮未亮的时候。郗北告诉自己，这代表希望。绿灯总会亮起，他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看自己的吧。

　　乔木说：“绿灯会亮起的，我是你种出来的朋友，当然也能预见未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认真，很是让人信服。他还说，郗北，你要的亲情、友情、希望和温暖，我带着你一件一件找到吧。

　　郗北不置可否。她也对他的话一直保持怀疑。那个花盆她又重新填了土，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的话一点也不可信，可当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郗北又有点相信了。因为各科卷子，他几乎押题都押对了1/3。他说的帅气、阳光、学霸都是真的，那么可不可以相信，他真的会有盖世神功，带她找到所有的缺失？
　　期末考最后一场考完，郗北快速冲出去抢了扫把。今天她值日，她想早些打扫完卫生回家去。乔木说，明天带她来一趟奇幻旅行。

　　那只曾经跳到讲桌上让她出糗的黄鼬此时就站在窗台上，盯着郗北眼睛也不眨一下。郗北心情好，见同学们都已经离开，低声问：“是需要帮忙吗？”

　　郗北等了片刻，见它没什么反应就准备离开。刚拿出书包，那黄鼬竟然抬起前爪冲前方指了指，又回头看她。
　　“真需要帮忙啊。”

　　黄鼬点点头，跳到楼下等着她。郗北扭头，看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的班长林江。
　　郗北收拾书包低着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听见他低声问：“你在和谁说话吗？”
　　“没！”郗北飞快地回答，“我什么都看不到！”

　　一路冲到校门口的时候，发现乔木正笑眯眯地靠在一棵白桦树上，冲教学楼的方向努努嘴道：“小北北，你们班有个偷窥狂呀。”
　　郗北回头看，依稀可以看见自己班窗户旁一个人影。
　　黄鼬带着他们去了郗北第一次见到它的那条小河，在河对岸的树丛里，发现被困在坑底守着一只腐烂黄鼬尸体的小黄鼬。它就那么靠着尸体站在那里，听到声音往上看，眼睛似是蒙了一层水汽。
　　郗北放了树枝下去，那小黄鼬竟也不爬上来。好不容易把它捞出来，小黄鼬呆呆地看着坑底的尸体也不离开。郗北看看似是怀抱的姿势站在一旁的黄鼬妖灵，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她的父母，是不是就在身旁以这种姿态守护着她呢？

　　直到郗北把黄鼬的尸体掩埋，小黄鼬才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远处的草丛里。黄鼬没有跟着离开，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活物和灵魂，总归各自有各的生活。郗北想起自己的父母，忽然沉默下来。

　　“你看。”乔木忽然说。
　　“看什么？”郗北抬头，被眼前的的变化惊得瞪大眼睛。
　　已经暗下来的小树林缓缓亮起，无数细碎的光四散开来，照亮了整片树林。黄鼬踩着光缓缓向远方走去，已经离开的小黄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安静地仰头看着空中。就在这片柔和的光中，郗北似乎触摸到了名叫“温暖”的东西。
　　“我好像悟到什么了。”微光散去的时候，乔木看着落在郗北手心的一粒种子说。
　　“你悟到什么了？”
　　乔木指指自己的心，又指向远方，摇摇头说：“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