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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零四】 登基大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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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醒转,阳光已经泻了满室。茉莉香片的余烟丝丝缕缕,从香炉中挣出来,化作满树虚无缥缈的梨枝,被光线穿透,幻成奇妙的景象。正看得入神,却听耳边有人微呓了一声。我一惊——昨夜心口疼,最后竟昏死了过去——难道那男子还不曾走!
待看清身侧的人,我才吁了口气。刘义符睡得正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府。我转过身去好好望一望他,这年轻的帝王,我的夫君。他即便君临天下,也要遭受枕边人的欺骗。我纵怜他,却也不能帮他。
我坐起来,轻手轻脚开始穿衣。待穿戴整齐,茉莉香片已经燃尽了。我靠在床边,几乎疑心昨夜是一场梦。脚掌却触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是摔碎的半块玉玦。我捡起它,叹了口气,正此时,腰身被一双手臂从后面钳住了。
“这玉玦摔坏了,我倒很开心。”刘义符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似笑非笑。
“你开心什么?”我嗔他。
“我方才还愁着,把你的纨扇弄丢了要怎么说。这样一来,反是扯平了。”
他这一提,我不觉又想起昨夜,想起那男子拿出纨扇时的怒容来,不禁拧了拧眉。
刘义符似觉察到了,抱我更紧,哄道:“我们做一柄更好的,请二弟来作扇面,怎样?”
我轻轻推开他,给他取了一盆水,笑道:“一柄上不得台面的扇子,怎么好叫庐陵王搀和进来?”
他哈哈笑了,道:“看来我再不擅丹青,也要硬撑一回,否则可坏了闺房之乐!”一边说着,便按住我拿着毛巾的手给他擦脸,取笑说:“好催影,你的面皮这样薄,说几句便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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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忽传来一阵喧哗,跟着便有小婢跑进来,也不敢抬头,嘤咛道:“太子爷,太子妃她……她在外面,叫您和主子赶紧起来,说怕误了吉时。”
“现在什么时辰?”刘义符闲闲道。
“已经午时了。”那小婢微抬了抬头,慌又垂下去,脸一直羞红到脖子根。
我这才察觉,刘义符衣衫不整,我又双颊羞红,这满室的场景委实暧昧,不得不叫人浮想联翩。
刘义符咳了一声,道:“你先退下吧。”待那婢女离开,他眨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笑道:“你说外面该怎么想?是不是要说,太子爷在你这儿的第一宿,便一直闹到午时,连登基大典也不顾了。”
我问:“今日是登基大典?”
他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催影呀催影,你倒是省心,连这个也不闻不问的。若是旁人,关心还来不及!”
我道:“太子妃自然是极关心你的。我嘛,便是这样没心没肺。”
他又哈哈地笑,从床上跳下来,伸手便要捉我的脸。我躲开,伺候他穿好了亵衣。此时外面有婢女鱼贯进来,均端着楠木托盘,里头分装着登基大典的衣饰。
刘义符道:“催影,这身礼服我只要你一人帮我穿。”声音笃定,全不像玩笑。
我只好盈盈地答他:“登基大典是什么时辰?太子爷就不怕耽误了?”
“我才不管,”他又笑嘻嘻的,“我辛苦了这么多天,只提这样一个要求,那帮老匹夫还不允了?”
待他执着我的手出了内室,约莫已经未时三刻。司马茂英恨恨瞪我一眼。原来外室已经聚了一帮臣子,爹爹也赫然在列。我微低了头,刘义符却将我的手拉得更紧,也不与众人解释,便阔步迈了出去。
我跟着亦步亦趋,望着他的背影,当真觉察到几分帝王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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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一刻,钟鼓齐鸣。
正是七月盛暑,骄阳肆虐,礼台的大理石壁上反射着一团又一团白花花的辉光,地上像下了火。刘义符缓步拾级而上,于礼乐声中登上至高处。
霎时万籁俱寂,群臣均屏息危立。
礼官朗声奏请刘义符即位,众官列队跪拜,于鸣赞官的口令下行三跪九叩之礼,高呼“万岁”。我坐在礼台一侧,但见脚下乌压压的人群漫天地铺开去,其时阶下鞭鸣阵阵,气势之盛,实难描绘。所谓帝王之仪,当真会叫人心神俱荡!
随即司马茂英上前,受封皇后。我亦受封为徐淑妃。
执了诰书退回的时候,正撞上一线凌厉眼神——竟是昨夜的男子。
他立在最前排,一身战袍,身量足有八尺,更衬得英武不凡。我一滞,他已跨步上前,句句掷地有声,“宜都王刘义隆,恭贺圣上万福!今日盛典之际,圣驾面前,臣有个不情之请。”
我道怪不得他与刘义真样貌相似,原来他是刘裕第三子刘义隆。
刘义符道:“皇弟见外,只管开口便是。”
“本王听闻徐淑妃乃徐司空嫡女,大家之风弹得一手好琴,纵圣上亦赞叹有加。本王即将率领一众将士出征,便代众将士向徐淑妃求得一曲,以壮军威。不知圣上能否应允?”
他一边说着,一边斜目觑我,眼神钉子样似要将我穿透。
爹爹忙上前一步道:“今日盛事,岂能儿戏?小女才疏,万万不敢在此献丑。”
“哦?司空大人这样说,难道是嫌我数万将士人微言轻,不好辱没了淑妃高艺么?”刘义隆反诘一句。他声音清朗,字字明晰,在整个礼台荡开去,竟有十二分的威慑。爹爹讪讪不好再言。
我见刘义隆神色,竟似知晓了我的隐秘一般,亟待戳穿什么。
徐催影以琴艺引誉建康,人人均知其嫁到太子府便是靠得一手好琴。爹爹如此推拒,想必以为我是顶替,自不通琴艺。他们却不知那个以琴音吸引了刘义符的人,真正是我。
我朝刘义符道:“如此看来,臣妾今日似乎只得献拙。”
刘义符见我应允,忙道:“朕的淑妃,想必也担得起这犒军的重任!”随即又道:“不知皇弟想听什么曲子?”
“但求一曲《广陵散》!昔日嵇康广陵一曲,从容引首就戮。我宋朝大好男儿,亦求一曲广陵散,以告父母天地——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他言语铿锵,一直传到礼台之下。数万将士意气受鼓,均响应高呼:“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一时阵仗威严,人人慑服。
刘义符微蹙了眉头,“此曲鲜有人能奏好,又有嵇康珠玉在前,皇弟真会为难淑妃!这样罢,庐陵王,你便以洞箫和一曲淑妃的广陵散,如何?”
刘义真信步上前,行礼道:“庐陵王遵旨。”
话毕他抬头朝我望一眼,脸上蕴着笑,微微颔首。午后的阳光照到他温润无匹的脸庞,极具安抚人心的魔力。
我亦想回他一笑,却在看见刘义隆愠怒的神色时,冰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