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倾天下(出版稿)》宁芯

83、第 83 章

　　帐篷里，少了一人，忽然间，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空间。
　　在展族的中军大帐里，竟然，只剩下了“他”和“她”。
　　空气，经由他的身体和她的身体过滤，渐渐变成了微妙的气息。
　　凌钲没有回头，却觉得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渐渐被何芯的呼吸填满；
　　何芯没有抬头，却觉得全身所有的感官都缓缓被凌钲的呼吸包围。
　　凌钲细细体味着冲击头脑的致命柔雅，深吸一口气，轻问道：“茶水准备好了吗？”
　　何芯提着茶壶，依然垂着头，不敢看凌钲，喉头有些堵塞，张了几次口，才低声地、艰难地开口道：“准备好了！”轻轻举步，走到凌钲身边；温柔地举壶，为凌钲斟茶。
　　一截青灰色的衣袖，一道紫色的袖口。这是她做的衣服。何芯心中一紧，茶水洒了一片出来，淋在凌钲的衣袖上。
　　一双莹白柔美的纤纤素手，一片沿壶而落的茶水。凌钲没有闪避，觉得这样被她淋到，十分幸福。
　　何芯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镇定，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缓缓道：“我帮你搽拭。”
　　凌钲没有动，看着执帕的手缓缓落下……
　　何芯低着头，帮凌钲擦着衣袖上的水渍，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她的手指就莫名其妙地、突然同他的手指扣在了一起，旋又像触电般急速分开……
　　凌钲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站了起来，面对何芯……
　　梦中的人……近在咫尺。
　　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他已经呼吸到了她的味道。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近凌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低头看她，看她颤抖着、克制着一直靠近，思念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知道，如果暴露了关系，让展颜抓住了要害，谈和可能会陷入被动，数月的准备和辛苦付诸东流；他知道应该用冷静的话语点醒她，注意保持仪态和距离，防着展颜随时回来。但是，她颤抖的身躯楚楚动人；她努力的克制惹人怜惜……
　　虽然阴错阳差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他毕竟舍不得当真让她在自己眼前吃一点点苦。并且，其实，他是如此地想念她，他的克制功夫也未见得比她高明多少。
　　何芯一直颤抖，一直靠近……近得，眼见就要接触他的身体。
　　凌钲轻轻吐了口气，亲昵地低喃了一声：“傻丫头！”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把她拥入怀中。
　　一股温暖的气流席卷全身，何芯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烟花盛放，世界一片绚烂。
　　……
　　展颜走出帐篷，看到心腹的将士和幕僚焦急地等在门口，外围，则是层层叠叠的士兵。看他出帐，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聚集了过来。这些目光中，有永远无法淡去的对英雄的敬意，也有焦躁不安的期待。
　　他知道他们期待什么，心低掠过感慨。
　　律布走到他身边轻问：“有结果了吗？”
　　展颜轻吐了口气道：“我有一个问题请教先生。” 举步向身侧的一个小帐走去。
　　律布轻轻跟在他的身后。他跟着展颜出谋划策十多年，一直是最能够帮助展颜排忧解难的人。所以，对于谋害何芯的事，展颜不能原谅一众格索，却原谅了他。遇到棘手的事情，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他。
　　走进帐篷，律布问：“何事令族长为难？”他了解族长，知道如果不是碰上了特别重大、难以决策的事项，族长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示弱的举动，离开和谈的地方。
　　展颜皱眉道：“宁王提出的条件十分优厚，但是……”忽然觉得很难开口。
　　律布问道：“事涉何芯姑娘？”他见展颜没有带着何芯一起出来，大违他一贯的作风，心下本来奇怪，转头又见展颜前所未有地焦躁，立即一针见血地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展颜听他提出来了，心头的重压稍稍舒缓了几分，艰难道：“如果我接受条件，就要把族中所有未婚配的□□人交给宁王。”
　　律布略一沉吟，抬头看展颜道：“如果族长决定打仗，就打仗吧！”语气十分坚定。
　　展颜一怔，盯着律布，不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律布淡淡道：“属下已经明白何芯姑娘对族长的重要。”他的确明白了！那一天，展颜奔上圣坡，很多人都看到他泪流满面。英雄的热泪震动人心。从那一刻，他就非常后悔杀了何芯；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失去了何芯姑娘，可能会令族长终身痛苦。
　　展颜忽然站起，握住了律布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律布道：“我会跟大家解释。族长不必考虑我们，就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办吧！”
　　展颜精神一振，大步便向帐外走去，忽听律布说：“或者，族长还可以有另外一个选择。”
　　展颜站住。
　　律布道：“交给宁王的人中，不包括已经婚配之人是吗？”
　　展颜点头。
　　律布道：“或者族长可以考虑把和谈拖延到明日，然后，立即迎娶何芯姑娘。”
　　展颜眼睛一亮，旋又颓然道：“我无法勉强她。”
　　律布道：“既然如此，便拒绝宁王的和谈吧！属下这就开始着手准备。□□虽大，我展族未必便惧了他。”
　　展颜心中重担放下，大笑道：“还是先生知我。”大步朝大帐奔去。
　　他要留下芯儿，也要留下展族不屈的意志；他要拒绝宁王的所有“好意”，捍卫心爱的女人；他毫不迟疑地跑向大帐，毫不迟疑地掀开了帐帘……
　　*
　　“我心里有一个真正的爱人……”
　　“我当然、曾经、同我最爱的人一起沐浴过……”
　　“能让我一直记挂的人，或许，没有那么容易被杀……”
　　……
　　一连串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在心底闪过，展颜的手握上了刀柄，脸上黑云密布，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无法容忍，心爱的女人这样热切地爱着另外一个男人。
　　挫败和恼恨交织而来，草原英雄骨子里最原始的凶性破体而出。他抽出腰刀，拼尽全力，脱手朝着那一对甜蜜的人狠狠甩去……
　　他要杀了他，杀了那个夺爱的男人。
　　他要杀了她，杀了那个放荡的女人。
　　他要杀得猩红遍野，血流成河。最好大打一仗，把所有人一起毁灭……
　　……
　　一道厉芒闪过，何芯感到了呼啸而来的危险，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穿过刀光，看到了立在帐外的展颜。
　　一道厉芒闪过，凌钲体内的真气瞬间流遍全身，轻轻挥手一拨，那腰刀便软软掉在地上。
　　何芯看着展颜满脸的乌云，虽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有一丝内疚，觉得没有顾及他的感受，脸色微变。
　　凌钲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示意她安心，依旧伸手揽了她的腰，转头看着展颜，平静道：“到现在，也不必遮遮掩掩。我的目的就是带走芯儿！要什么条件，你只管开价，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办到!”从抱上芯儿，便知道，无法再装作毫无关系，始终保持镇定。
　　展颜没有看凌钲，一双眼睛里闪动着阴鹜艰厉，狠狠盯着何芯！
　　何芯被凌钲的一吻宁定了心神，旋又感到一阵心慌，脸上泛起一抹迷人的红晕，抬头看着展颜，诚挚道：“族长！你一直对我很好，而我……当然不需要再告诉你，在我心里的人究竟是谁。你知道我一直希望能回到□□。我们主仆一场，求你高抬贵手放了我。”
　　“主仆一场？”展颜看着何芯羞涩而甜蜜的表情，心里一阵阵泛苦，忽然挂出了一丝戏谑的表情道：“芯儿，你难道忘了我们在边地的帐篷里发生过什么？我们的关系好象不止是主仆这么简单吧？我可是牢牢记得你迷人的模样。”
　　何芯料不到展颜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变色道：“你想说什么？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你明明白白说出来。”
　　展颜冷笑道：“我只是想说，你的身材真是好得惊人，尤其左后腰的那一粒朱砂红痣，特殊又迷人。”
　　何芯变了脸色，良久，咬牙道：“你真无耻。”
　　凌钲神色不变，但何芯明显感觉到他扶在她腰上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展颜看着凌钲，冷笑道：“现在，王爷是否还坚持不惜一切代价地带走芯儿？”
　　凌钲点头道：“族长开价吧！”
　　展颜大笑道：“如果我提出要□□的皇座，王爷是否也舍得拿出来？”
　　凌钲不置可否，淡淡道：“我们说点现实的吧！”
　　展颜点头道：“除了那个所谓的王侯封号，你提出的礼物，我都要；你索要的三件礼物，我不提供。”
　　凌钲点头道：“我只要芯儿！”
　　展颜盯着凌钲看了片刻，终于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道：“此外，我要你的一个承诺。”
　　凌钲点头道：“族长但说不妨。”
　　展颜道：“希望你答应我：在一个月之内，你会撤走所有埋在佟族的力量，并且，从今往后，绝不插手我们两族之间的战争。”
　　凌钲略一沉吟，点头道：“我保证。”
　　展颜看着凌钲，看了很久，忽然一字一字道：“我很好奇，你既如此在意，怎么会让芯儿嫁给了别人。”
　　凌钲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听到这句话，却终于忍不住重重闭了一下眼睛。这本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痛。
　　展颜忽然大声道：“快走。马上走。立即带着这个女人离开，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声音里突然透出了无法压抑的痛苦，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流泪。
　　凌钲点头，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走到展颜面前，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腹部道：“这是回报你对芯儿的侮辱。”他没有用内劲，却依然打得展颜内脏翻涌、五官错位。
　　展颜呲牙咧嘴地笑道：“我毕竟是品尝过芯儿了！你再怎么打也没有用。”
　　凌钲又握紧了拳头，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揽着何芯大步离开了帐篷。
　　何芯跟着凌钲，脚步有些沉重，神情有些迟钝，怎么也想不到展颜会给她泼上一桶脏水，而且根本无从解释。
　　凌钲似是明白她的想法，停下脚步，又在她额头印下一吻道：“不要紧。”温柔而诚挚地携了她的手，穿过密布的人群，一步一步离开……
　　……
　　律布正在召集将领，准备双方一旦谈崩，便做好应对的准备，不料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见宁王带着何芯姑娘离开了帐篷。
　　他心中惊讶，急急掀开帐帘，见展颜颓然坐在地上，神情委顿，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展颜淡淡道：“宁王会给我们提供大批的财帛，助我们度过难关；今后，也不会再插手我们和佟族之间的争斗。”
　　律布料不到和谈的效果如此之好，一时惊讶，随即反应过来，严肃道：“族长终究为了我族的利益放弃了何芯姑娘？”对展颜的崇拜从所未有的高涨。
　　展颜听到“何芯姑娘”四个字，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低声道：“快出去，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伴着捶心刺骨的疼痛，脑海里突然一片清明，笃定地意识到，芯儿和宁王的缘分，一定始于那一天。因为，那一天，也是镌刻在他生命中的，永远不可能磨灭的一天。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他和宁王坐在同一个帐篷里，共同喝芯儿煮的“三道茶”。
　　第一道是苦茶，他和宁王同时举杯喝了如今想来，果然是苦多于乐。；
　　第二道是甜茶，芯儿先捧给了宁王。她说：“人生极苦之时，往往苦尽甘来，苦至极深才能甜到极处。”
　　而第三道茶……则是单独捧给自己的。那是一道回味茶。展颜忽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芯儿捧茶时的表情、芯儿说过的话……芯儿的欢颜、眼泪、味道……这一生，真的注定要用几十年去回味了！
　　其实，何必给芯儿泼脏水呢？何必？
　　如果真爱，可以突破一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宁王临走时的一句“不要紧”，自己显得多么卑鄙、多么渺小？其实，这也无所谓。卑鄙和渺小都无所谓。真正让人痛苦的是，那句话，当时是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说这句话，只是为了让芯儿恨他。原来，为了在她心中留下一个永恒的影子，竟是不惜让她痛苦、让她愤恨。
　　是的。哪怕，只是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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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布不忍看展颜悲哀的神色，快速离开了帐篷，觉得自己很想流泪。他要抓住每一个见到的士兵，大声告诉他们：你们有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族长，为了族人的利益，不惜牺牲了自己珍爱的姑娘……
　　看着律布的身影消失，展颜心头一阵阵麻木。
　　他的一生，竟然注定输给宁王，无论情场还是战场。
　　他们注定是天生的对手，竟连挑选女人的眼光和品味都一模一样。
　　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
　　老天爷啊，请告诉他，得不到东西，可以去抢。得不到心，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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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春风卷起帐帘，帐篷内突然传出了一阵低声地、压抑地哭泣。
　　春风轻轻刮在展颜身上，仿佛低问：你是一个英雄，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哭泣……
　　……
　　凌钲牵着何芯的手，温柔地，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展族的军营，走进自己的队伍，坐上了马车。
　　放下车帘，凌钲紧紧把何芯抱在怀里，柔声道：“芯儿，不许再走了，永远也不许再走了！”
　　何芯抬头看着凌钲，喃喃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真的没有跟展颜……”
　　凌钲微笑道：“你说没有，我便相信。”
　　何芯艰难道：“他的确是曾经见到了我的红痣，但是，最后，我们没有……”
　　“你不必解释得如此清楚。”凌钲真的觉得有点不舒服了！
　　“是啊，我根本就不是你的什么人，干嘛跟你解释。”何芯忽然反应过来了！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婚姻之约，根本没有忠贞义务，何必在这里可怜巴巴地解释？
　　“是啊，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什么人，可怜我跋山涉水地带了十万大军来救你，真是有病。”凌钲真的生气了！她总是这样可恶，一见面便急于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撇清。
　　“对不起。”何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忽然抬头，抚着凌钲的脸颊道：“让你吃了很多苦。”一看到他的憔悴便心疼得不行。
　　“是我让你吃了太多的苦。”凌钲软化下来了！
　　“但是……我真的没有跟展颜……”
　　又来了！凌钲有时很想掐住她，终于恨恨道：“我觉得展颜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什么话？”
　　“你的身材真是好得惊人，尤其左后腰的那一粒朱砂红痣，特殊又迷人。”说完这句话，凌钲的脑海里已经呈现出完美的画面，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急速流动，决定不再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