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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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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宁王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
“这么说,朝局将要大变?”
“那也不好说……照我看,支持宁王的力量比之从前是只增不减……”
“这是为何?”
“皇上前前后后到宁王府探病不下五次,恩宠之意,溢于言表……”
“若宁王康复,恐怕……”
“但是宁王无嗣……”
“宁王再喜欢筠夫人,毕竟江山重要……宁王尚年轻,只要他肯纳妃,子嗣不成问题……”
“嘘……窗边那个人一直朝这边看,莫非官府之人?”
“嗯。小心无大过……”几个人一起看向窗边,见一个青衣少年倚窗而坐,面如冠玉、身形瘦削,衣饰虽简单,难掩高贵之意。
那少年的眼光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几人都觉得凉意拂面,心中打一个突,齐齐低头。
那少年悠悠一叹,掏出一个小银锭放在桌上,一个临空翻身,从窗口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一匹马上。
两个身形彪悍的壮汉分立两侧,见少年落下,一起躬身道:“闵老大。”
女扮男装的闵文曦轻轻点头,淡淡道:“今晚就入大宁。”从怀中取出一张人皮面具,轻轻摸索了片刻,又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策马向前奔去……
五年没有回过大宁了!
不后悔放弃了显赫身份、富贵荣华;不后悔多年的颠沛流离、追逐天涯;不后悔长久的风餐露宿、四海漂泊……却不得不内疚自己的不顾后果、过分任性……
如今,她当然已经知道自己闯的祸究竟有多大。
当年,逃婚离家,走得毫不迟疑、潇潇洒洒,料不到……
她的逃离,直接导致□□最显赫的两个将军世家反目,牵动了朝局变化。裘英和罗信双双对师兄生出嫌隙,分别靠拢了福王和寿王……一场胡闹,瞬间抽掉了师兄的两大军方支柱……
她的逃离,直接导致了皇后娘娘对裘氏的不满和痛恨。那位仪态万方的娘娘不动声色地寻机打压裘氏,几位兄长或被人挑出了毛病、或被人陷害,多年间,数次遭到贬责……义父裘英在朝中的处境也不容乐观。
裘夫人连番遭受打击,又数次在公开场合被皇后娘娘点名教训,憋屈之下,长期卧病……
五年没有回过大宁了!
当年离开时,走得毅然决然,如今重新回去,却不得不戴上一个掩饰身份的面具。
这是一张制作非常精良的面具,质地柔软,可以自动配合脸形调整匀度;这是世上最精擅潜伏隐匿之道的杀手制作的面具。
那一夜,被“密巢”的人围剿,眼看无幸,那个戴着面具的人从屋顶上甩下一根钓竿,生生把她“钓”出了包围圈。她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却感受到了他的体温;辨别出了他的味道。她紧紧抱着他,感到了他的颤抖和他的挣扎……
他带着她飞翔;带着她远离危险;带着她落地……然后,无一例外地迅速离去。
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没有抱住他,只抓住了一张柔软的面具……
她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他怕她受伤,心意数转,终于回身,温柔地抱起了她。
她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随即抚着他的脸,柔声道:“不要再离开我。我真的好辛苦。”
他紧紧抱着她,没有说话。
她倚在他的怀里,觉得头顶的星空异常美丽……
天亮了!睁开眼睛,独自一人躺在一片树林里,日光明媚,空气清新……
她想:“我又做梦了!”自嘲一笑,起身,却抖落了一张面具。
几个属下的弟兄见她醒来,一起围过来,恭敬道:“老大。昨晚那么多杀手围攻,我们都以为……没想到老大还是成功了!” 眼中满是崇拜。
她觉得自己很想哭,却终于大笑道:“那当然。你们老大出手,自然是无往而不利。”拿起面具罩在脸上,挡住了满脸的泪水,当先向前走去。
几个弟兄道:“这是老大新做的面具?做得真好。”
她想:“我已经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梦着还是醒着……究竟还能承受多少次失望、多少次折磨?”
……
五年没有回过大宁了!没有颜面回去面对饱受折磨的亲人,却不得不去看看重伤的师兄……
师兄已经昏迷了整整一个月。
宁王府,致远斋。
“道长,他明明听得到琴声,为何迟迟不能醒来?”孟筠俯身看着凌钲,满眼的担忧。琴声起时,凌钲总会有些许的反应,但琴声一止,终究又归于平静。
“他在好转,筠儿。钲儿的伤势太重,恢复需要时间。”席广庭静静点头道:“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孟筠点头,歉然道:“对不起,道长。每天都重复问你同样的问题。”
席广庭轻轻摇头,又问道:“你的手……?”
“没有问题。”孟筠微笑。指上早已戴上了指套,因为指头早已弹破。只有琴声能唤起凌钲的反应,所以,心太切,开始的几天,几乎是通宵达旦、不免不休地弹琴,直到席广庭说:“就算你自己不需要休息,钲儿也需要休息啊!他毕竟是病人。”
是啊!他毕竟是病人。就算再喜欢琴声,听得久了,也会累的吧?
她终于离开琴座,起身,发现琴弦上点点鲜血……
于是,戴上了指套。可是,戴上指套弹出来的琴,失去了指尖细腻的感触,毕竟无法传神,也无法送进凌钲尘封的心。
所以,只能减少弹琴的时间,不弹的时候,敷上药,戴上指套,尽量保护手指,可以多弹几遍。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来,翠翠走进门,欠身道:“大人!皇上又派人送东西过来了!”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王爷昏迷了一个多月,皇上五次亲自到府探望,令王府上上下下都欣喜不已、感动不已。
每次来到,皇上总要在王爷房中坐很长时间,听夫人弹琴。回宫后,总是让人送来大量的赏赐。
皇上关怀王爷,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问题是,皇上送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奇怪。
最初两次,皇上遣人送来的都是珍贵的人参、灵芝和各种名贵药材;可是,到后来,皇上的赏赐中,除了药材之外,渐渐就增加了各种精美的珠花、如意、饰品……皇上的赏赐中,赐给夫人的东西越来越多……
而这一次……
三位小公公立在中堂里,端着三个托盘,托盘上都盖着紫绸。
孟筠恭敬地焚香叩拜,跪接圣旨,然后,遵照旨意,起身掀开了第一块紫绸,一眼扫过、心中惊惧。
就算没有刻意研究过,她也一眼就认出,皇上的赏赐是□□最有名、最珍贵的绝世名琴栖凤。
皇上的赏赐,容不得拒绝,但赏赐太重,还是让人忐忑不安。
孟筠斟酌道:“赏赐太重了!”
捧琴的小公公道:“皇上说夫人琴艺出众,当得此琴。”
孟筠面色一红,轻轻点头,揭开了第二块紫绸。
紫绸下是几个小套子,质地似布非布、似麻非麻、晶莹剔透、十分特别。
见孟筠不解,捧着托盘的小公公解释道:“这是冰蚕丝织成的指套,戴上这指套弹琴,能保护手指,又不会损伤琴韵,是皇上特地从平朗国讨来的,昨日才刚刚送到。”
孟筠更加感到不安,却不便说什么,恭敬接了,这才掀开第三块紫绸。紫绸下是一个卷轴。捧托盘的小公公道:“皇上吩咐了,此画只能夫人一人打开,一人独看,若其他人看到了,无论是何原因,皆算抗旨欺君。”
孟筠吓了一跳,恭敬道:“我会妥善保管。”又问环绕四周的幕僚道:“大家都听到了吗?私看此画,抗旨欺君。”
周围的幕僚一起恭敬道:“此画只能夫人一人独看,我等都听得很清楚。”
几个小公公送上托盘,收了孟筠的银封,高高兴兴地进宫复命去了!
孟筠让人把赏赐封进密室,走回凌钲的房间,伸手抚琴,心思难定。
皇上从平朗国讨来的冰蚕丝指套来得正是时候,她却不想戴,心中充满了不安;皇上赐的画,她也不想看,总觉得不看为好;皇上赐给她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贵重,她的心里也越来越害怕……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却不敢深想。只不过,如果真有什么可怕的命运,恐怕不是简单的不想就能够逃脱的。
心,乱极……
琴,乱极……
听到那一阵乱琴,一侧的厢房中,徐玉之一仰脖子,猛喝了一口烈酒,忽然重重一拳击在桌上。
桌上的花瓶被震得跳起,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声音震人耳鼓。
坐在对面的邢阔微微皱眉,看了徐玉之一眼,终于长吐一口气道:“身为谋士,当以公事为重。”
徐玉之看了他一眼,又猛喝一口烈酒道:“他分明对夫人有企图。”又是一拳重重击在桌上。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得轻易出口……”方绪吓得煞白了脸,急忙劝阻。
邢阔看了徐玉之一眼,忽然道:“他对夫人有企图,那么你呢?”
“我……?”徐玉之眼中精光一闪,大喝道:“我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智无勇、卑鄙无耻之徒……”忽然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涕泪横流。
方绪急忙跳起,却见邢阔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摆手道:“让他去吧!这些年,他憋得太苦,需要发泄。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跟随他。”
方绪回头道:“早该阻止他的。从第一次发现他爱慕夫人,就应该及时阻止。这些年,大家都在放任他犯错误,到头来,终究是害了他。”
邢阔摇头道:“他是至情至性之人。从派他到淅川迎娶夫人,就已经踏进了乱局,再无法回头。他可以为夫人赴汤蹈火,却绝对不会伤害大人!几年前,我便同武先生商议过,强行把他调离夫人身边,离人不离心,不如让他尽到保护之责,还有一番安慰。”
方绪皱眉道:“我终究是担忧……”
邢阔摇头道:“真正需要担忧的是:如果皇上真的对夫人有企图,怎么办?”
方绪颓然坐下道:“皇上的心意,谁人能左右?”
邢阔淡淡道:“皇上重礼。或许,我们该挑动一场伦理之辩,提醒皇上一声了!”
迷迷糊糊、踉踉跄跄地奔上堤坝,脚下一软,徐玉之伏倒在地、泪流满面,脑海里反反复复、盘盘旋旋只有一张惊世的容颜。
她是他的主母,却是他亲自从淅川迎娶回来的。
第一次见到她,立在孟府的台阶上,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立,却凝结了天地间一切的精华。
她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从此打上心的烙印,无法磨灭……幸福有了新的定义;生活有了新的内涵……
她是他的主母,却从来不曾受到丈夫的优待。
新婚之夜,她被丈夫抛弃;新婚之期,她独守空房,清早打开了房门,却没有一丝埋怨,笑问道:“王爷喜欢吃什么?”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真纯的眼神;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宽容的心……从此陷身泥潭,无法自拔……
她是他的主母,却从来不曾得到应有的关注。
她被章啸绑架,王爷救了她,却最终留下了她。
她是被他带回来的。
他走进山洞,见她默默而温柔地看着王爷的背影,脸上是一种诚挚而美丽的微笑,全身都散发着圣洁炫目的光辉……从此把她当作仙女,顶礼膜拜……
他是王爷的谋士,却违背了自己的职责,一心一意、无怨无悔地追随着她、守护着她。
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我是在履行守护主母的职责。却在见到皇上的赏赐时,失去了冷静、出离了愤怒……
他恼、他恨、他不满、他愤怒……他想质问皇上:“你怎么能对她有企图?”
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去埋怨;有什么立场去愤怒?
对她来说,他究竟算什么?恐怕连一点影子都不曾留下。
他又难道敢说自己不爱她?从来不曾对她产生遐想、怀有企图?
一个凡人遇上了一个仙女,是幸或不幸?
一个凡人爱上了一个仙女,是该或不该?
自嘲、自鄙、自责……
自厌、自伤、自恨……
真想拿一把刀,剖看自己,让卑鄙的念头随着鲜血一起流走。
但想必每一滴血,也都在想念着她。
“扑通”一声滚落河里,徐玉之放松了身体,任凭流水把他冲走……至少,在水中,别人看不出他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