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倾天下(出版稿)》宁芯

46、第 46 章

　　凌钲的车驾已经消失很久了！
　　盯着远方车辙压过时飘起的扬尘，何芯脸上的笑容渐渐冰冻。
　　早上起床时，是怎样把笑容挂到脸上的呢？笑得那么灿烂，让凌钲亲吻了一遍又一遍。
　　临走前，凌钲低头深望着她时，表情不舍，却坦然安心。
　　历经波折，他们终于是走在一起了！此时此刻，虽短暂离别，但为了谋求永久的幸福，他以为，这一点牺牲必须且值得。
　　他毫不怀疑何芯，因这些日子里，何芯总是笑着的，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前几日，武骋已经秘密找过何芯，明确告知她，此时凌钲前途正好，不能身背污点。
　　“若王爷前途尽毁，门下必添无数冤魂！”背过凌钲时，他大批的属下跪于何芯面前，以头触地，表情壮烈。
　　“正妃将进族谱宗庙。王爷娶寡妇做正妃，定成天下笑柄！”无数人跪在何芯面前，求她放一条生路。“我们无数弟兄为王爷出生入死，只因认准他乃明主。”拉开马车的车帘，何芯看到许多的灵牌。
　　自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个掌权者上位，少不得身前身后血流成河。
　　忽然忍不住苦笑，她一介弱女子，如何扛得住这许多的英灵逼迫，前途重压。
　　“何尝不是你们将他推上这个位置？”何芯转头望武骋：“难道大家出生入死，不是为了自身前途？”
　　其实不需武骋点拨，此事究竟会给凌钲带来多少影响，她的心中如何不明了？所在意者，不过大家踩在凌钲身上追求前途，此时却表现出来这般纯粹的忠烈态度。
　　“王爷仁厚，若得天下，当为苍生之福。无论夫人如何看待，我等追随王爷，为前途抱负计，也为天下！”武骋肃容道：“他日王爷事成，武某必自绝以谢夫人！”
　　何芯低头看他，见他眼神赤诚，微微颔首，伸手扶起他，轻轻一叹：“能得先生和辅佐，实为凌钲的福分。”
　　武骋不起，继续道：“筠夫人贤淑，日日在府中为王爷祈福。”详说孟筠新婚被弃后，难得地端娴大度。
　　提起孟筠，何芯无法不动容。
　　那一夜，随着凌钲进了“荷塘月色”她一时感动之下纵容了欲望，内心深处，何尝想过伤害孟筠？只是事到如今，错已铸成，痛悔亦是无益，唯有设法弥补。
　　一碗“过更汤”端至眼前，凌钲的属下无不担心她以寡妇之身孕育了皇室龙种，致祸事加剧。
　　“我会离开他！但不是因你们的胁迫……”何芯举杯饮下了避孕的过更汤，转身回屋，遗下门外文武贤士无数。

　　自从随着凌钲离开，各种利害，早已反复想过了千百遍。武骋他们所言者，不过令她进一步快速下定决心罢了！
　　离开凌钲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凌钲彻底绝望愤怒？否则纵然走到天涯海角，还不是徒然令伊人追寻牵挂。
　　思索数日，再度见到武骋，何芯肃容道：“替我找一个人，我……再嫁！”
　　武骋动容，伏身再拜，说：“谢夫人高义！”话音甫落，看到屋顶下跃下一人，凝望何芯道：“你怎能如此任人宰割？”抬头，却是吴方。
　　见何芯惊诧，吴方微微一笑：“我担心有人害你，特地过来看看！”
　　武骋惊诧于吴方功夫之高，竟能不动声色地破开若干卡哨来到此处，但他手下多有壮士英豪，原也知道世间无不破之防守，尤其对上高手。
　　何芯感动于吴方的关怀，抬头道：“不是任人宰割，只是此事代价太大，我力量薄弱，不能一辈子背负太多的愧疚存活。”忽而看吴方，微笑道：“其实说到底，我不过是为未来的自由寻个借口罢了！”
　　吴方听她提起自由，抬头，见她额角尚配有服丧的白花。
　　他不愿何芯受伤，却更加不想让她为了所谓名节，年纪轻轻，终身守寡。
　　目光中掠过坚定之色，吴方看定何芯，斩钉截铁地说：“倘若定要找一人做你名义上的丈夫，请你选择我……”见何芯摇头欲待拒绝，吴方目光渐深，认真道：“星儿！我进到陆府是你的陪嫁。如今，陆老爷已死，若你离开，我在这里举目无亲，倒不如随着你去，一起去寻求自由可好？”他的目中忽有神采闪烁：“我本江湖之人，回归天地山河方为正途……”
　　何芯抬头看着他，想到他多年来，以武林高手的身份周旋于各个府邸为仆，心生怜惜，终于抬头，微笑：“好的！大哥！待此间事了，我们一起赴远地看落日红花……”
　　一个瞒天过海的计策就此形成，武骋迟疑地望着何芯，低声地询问：“夫人是打算秘密离开还是……”
　　“倘若秘密离开，他如何肯死心。”何芯淡笑：“我承诺过的事情必定会做到。你只要保证，日后定然照顾好王爷和……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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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芯到达陆府的时候，陆藤的其余三位夫人连同吴嫂一起，正坐在花园中打麻将。
　　见何芯走到面前，大夫人田氏先是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随即跳起身来，拉着何芯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一叠声地感叹道：“谢天谢地。四妹。我的好妹妹，你可回来了！这段时间，真是担心死我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萧氏也起身道：“四妹你没有遇到危险吧？也不知道衙门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十多天找不到一点头绪。”
　　“我……”何芯抬头看着田氏，想要说话，但嘴唇动了几次，终究还是无法开口。
　　“别忙着说话，先喝杯茶再说。”萧氏看何芯脸色太差，取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
　　何芯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抬头道：“对不起。三位姐姐，我不能再照顾三位姐姐了！”她略一停顿，便一字字说道：“我要嫁人了！”
　　萧氏刚倒好了茶水，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震，茶水溅了一桌。
　　“你要嫁人？”田氏惊愕地瞪着何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求大姐成全。”何芯抬头看着田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老爷过世才几个月，你就要嫁人？你……你……” 田氏的胸口急剧地起伏。
　　“是嫁给吴护卫吗？”萧氏先愣了一下，忽然发应过来，开口问道。
　　“是。”何芯点头，心中掠过一丝诧异，不明白萧氏怎能猜出她会嫁给吴方。
　　“是？”看何芯答应得如此斩钉截铁、毫不含糊，田氏一阵激怒攻心，忽然伸出手去，重重一掌搁在何芯脸上。
　　何芯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一阵热辣辣地疼。她没有伸手捂脸，只是无比坚决地抬头看着田氏，又说了一遍：“是。”
　　萧氏眼睛一亮，闪身挡在何芯身前，微笑道：“妹妹好样的。就是应该这样。我支持你。”
　　“你!你们……”田氏手指萧氏，憋红了脸，愤怒得全身颤抖。
　　“怎样？”萧氏唇角挂着一丝挑衅的笑容，似笑非笑地看着田氏，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吴氏一直在旁静思，没有理会相互对峙的两位夫人，看着跪在地上的何芯，忽然开口道：“老爷的丧期还不满一年，四妹此时出嫁，恐怕要受……”
　　“三刀之刑。”旁边的吴嫂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狠狠吐出了这几个字。她也是很年轻就守寡了，一直安分守己地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改嫁这种可耻的事情。她心中原本对何芯十分亲厚，但眼见老爷尸骨未寒，她就急于改嫁，真是无耻到了极点，心中便对她极度鄙视。说出这几个字，她恨不得刀已经架在了何芯身上。
　　“三刀之刑……？”田氏脸上掠过一丝惊恐。
　　萧氏一挑眉毛，习惯性地想要表示不屑，但此事毕竟太过严重，她略一犹豫，终究无法开口。
　　“是！我知道要受三刀之刑。我愿意接受。”何芯抬头看着田氏，语声平静。
　　田氏努力平复了一下内心的震惊和愤怒，终于缓过劲儿来，沉声道：“四妹，不是我吓唬你。你不要把三刀之刑看得太过简单。前朝之时，有一个宛林县令的小妾破门出嫁，受了三刀之刑。你知道受刑的结果是什么吗？”她扫了何芯一眼，一字一字说道：“那个小妾死在了刑堂上。”
　　吴氏也点头道：“四妹，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三刀之刑的第三刀是要划在背心的。若行刑之人有心要取受刑之人的性命，实在是很方便。并且……”她略一停顿，又接着道：“死在刑堂上，没有任何人会同情也没有任何人会追究……毕竟，对于破门出嫁这种行为……”她没有再说下去，但众人都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对于天朝人来说，寡妇再嫁本就是难以容忍的可耻行为了，更何况是守丧不满一年就出嫁。在大部分人的观念里，剥夺这些无耻之人的性命实在是件天经地义、大快人心的事情。自天朝立国以来，真正受过三刀之刑的人寥寥无几。受刑的人，有当场死在刑堂上的；也有受完刑就失去了行动能力的；能完完整整走出刑堂的人少之又少。正因为如此，进入天硕王朝之后，就几乎再没有发生过寡妇一年之内受刑破门的事例。
　　萧氏矮下身子，握着何芯的手道：“四妹！你要嫁给吴护卫，二姐一定会支持你到底。但是……你似乎用不着这么着急，过了三年丧期再嫁不迟。”
　　何芯见几位夫人为她考虑，心中感动，抬起头来，哽咽道：“多谢诸位姐姐关心。”顿了一下，又用异常坚决的口吻道：“我决心受刑破门，请诸位姐姐成全。”
　　“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连三年都等不了？”见何芯如此执迷不悟，田氏无比痛心，悲愤道：“老爷生前待你是何等亲善啊！你竟让老爷身后还要背上污名吗？你怎么能这样无耻、这样狠心……”一边说着，泪水从田氏眼中喷涌而出。
　　“对不起，大姐！”何芯压住了心中渐渐抬头的柔软情绪，紧紧咬了一下嘴唇，仍然坚持道：“求诸位姐姐成全。”
　　田氏见她如此坚决，终于灰心到了绝望，恨声道：“你要受刑就受吧！最好……永远都出不了刑堂。”狠狠吐出这句话，在吴嫂搀扶下，田氏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花园。
　　经过何芯身边时，吴嫂露出一个憎恶的表情，突然“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
　　“四妹。究竟为什么要嫁得这么急？”看着田氏出了花园，萧氏拉起了何芯，眼中露出询问之意。
　　“没什么，二姐，谢谢你支持我。”何芯浅笑，神情宁定。
　　吴氏给她递了杯水，静静看了她片刻，方缓缓道：“四妹，我一直很佩服你。因为你真的很有勇气，无论做什么都很有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