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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他闷头没走两步,再回身却已望不到中厅,连那些热闹的说话声也听不到了。雨并没停,愈下愈大,周遭静谧,雨点打在瓦片上滴滴嗒嗒。季清站在屋檐下伸长脖子朝外望,他面前是个小小庭院,遍植花木,置有假山。不远处的花树开着杏黄小花,风一吹,在此雨势下,几束花簇晃悠悠从树上坠落。季清冒雨捡了一束来玩,凑到鼻下去闻,又轻轻掐了一下花瓣,看着那黄色花蕊念叨:“好香,也不知是什么花。”

      他很少看到鲜花,长得如此茂盛高大花树更是从未见过,就连路旁常见的杂草都让他觉得新鲜。他待了十年的山上,鲜少看到这些生机盎然的植物。山上多雪,终年白茫茫一片,一年里只有七月时才稍有转暖。上山的路与下山的路是同一条,自山脚下一路而上,每隔十里便设有机关。机关更是每日一换,除了他大师傅,谁都不知道这些机关窍门。谁要想下山便得去向他通报请示,由他亲自带人下山。季清才上山那会儿,没待多久就觉得闷,缠着他三个师傅要下山。二师傅清醒的时候就劝他,说山下没什么好的,到处都是吃人的怪物,山下的花草要吃人,山下的人更喜欢人吃人。三师傅不善言辞,让他乖乖待在山上,等学成一身本领再下山也不迟。大师傅人最好,脾气却也最硬,拿出他娘亲送他上山时的话来压他,问他是不是不要命,要真不想活了,大可下山。

      季清胆小,听了这话再没敢提下山的事。他大师傅也知道他闷,便叫他给他娘亲写信解闷。他写到第三年时,山下有消息传来,他娘亲身染恶疾,没能过完年便撒手归西了。家人给她草草办个了丧礼,托人给季清捎来了他娘的骨灰。那一晚他睡不着,也没哭,抱着骨灰盒在屋里坐了一宿。翌日清晨,大师傅把他带去山上的飞仙崖,将骨灰撒向茫茫雪山。大师傅说,来年七月,他娘亲的骨灰会随着白雪消融而回归大地。

      尘归尘,土归土,人之一生也不过如此。

      不知哪来的白猫走到了季清腿边,绕着他打转,还直起身子扒拉他衣袖。季清看了它眼,估摸着是只野猫,他蹲下`身子,拿花去逗它。白猫嗅着花香,抖了抖鼻子打了个喷嚏,似乎是不高兴,抬起爪子往季清脸上招呼。

      “你这小东西,脾气还挺大。”季清闪过它这一巴掌,伸手拍它脑袋,“你这笨蛋,我这儿可没吃的给你,得去人多的地方。”

      白猫叫唤两声,慢慢放低身子躺到地上。季清挠它肚皮,它立马露出享受表情,双眼眯起,嘴角翘着像是在笑。

      “大哥也喜欢猫,你说,我要是带只猫回去给他养,他会不会就没那么生气?”季清索性坐到地上,捏了捏白猫的爪子,和它说起话。白猫不搭理他,后腿抽动了两下,换了个姿势,窝到季清脚边。

      季清挠它头顶上毛发,又道:“我也没想到下山便遇到那样的事,沈玉盘让我和大哥商量,那事要让他知道了,我还没被千岁宫扒皮抽髓大概就已经被他生吞活剥了。”他言辞苦恼,幽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廊外阴沉天气,“唉,到时我一个劲认错便是,都说大哥性子冷,其实他这人心肠最软。”

      说着说着似是排解了不少忧闷,季清揉着白猫脑袋,看它浑身雪白,和山上白雪相差无二,笑着夸了它句,“看上去真干净。”

      白猫得了夸奖,拿脑袋蹭他布靴,季清被它弄得有些痒,站起身对它笑道:“我带你去找食,去不去?”

      他话音才落,便听身后传来赫连夏的声音,慢悠悠问道:“你和猫说话?”

      季清转身看到他,坐到栏杆上,开门见山问他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千岁宫的人在追杀我?”

      赫连夏挑起眉毛,有些得意地告诉他,“刚才还不能肯定,你这么和我说,我才十分肯定。”

      季清嘴角一撇,听赫连夏对他道:“你以为那三天是谁帮你换衣擦药?我也不是故意去看你背上烙印。”

      提起背上烙印,季清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索性与赫连夏坦白,道:“我上月自千岁宫逃出,想取道洛城回去白家,遇到你之前那晚被他们派来逮我的刺客刺伤。”

      赫连夏看他还算老实,问他怎么进了千岁宫,季清又拿说来话长来堵他。赫连夏瞥他一眼,对他招招手,“山庄大,你可别迷路了。”

      季清回身对白猫招手,说了句相同的话,末尾还加了句,“我带你找吃的去”。那白猫挺有灵气,当真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去吃喜酒的大屋。

      宴席上季清见到沈玉盘和乾坤老人,两人和赫连夏都坐主桌,他和桌陌生面孔同座,听他们谈些江湖趣事倒也没觉得无聊。酒过三巡,尹方胜才和大家介绍新郎官,新郎举着酒杯起身朝众人敬酒,他样貌平平,皮肤黝黑,看上去实在没什么过人之处。尹家小姐闹腾过头,给她配个这样的夫婿恰恰合适。季清没心思理他们敬酒的热闹,光顾着埋头吃菜,他身边几个大汉开始有些不胜酒力似地摇晃着身子。白猫吃饱喝足,窝在桌下打起盹,十分惬意。

      新郎官敬酒敬完一轮,季清离席去了茅房,解手时听到外面有人在那儿说小姐心急,又派了几人去问新郎官什么时候进洞房。季清边听边笑,心道:“这尹小姐还是个急性子。”

      他出了茅房往回走,不知怎么又迷了路,进到个名为“海棠”的院子,院中三面围墙,再没出路。他见院里建着的六角凉亭下有个紫衫人独自举杯,不知在吃茶还是饮酒。他走上前想去问路,那紫衫人起先没回答他,伸手招呼他走近些。季清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几步,走到了凉亭下面。

      这海棠院里除了沿墙而植的海棠花,便只有这凉亭孤零零地立在院中。季清见紫衫人依旧不出声,往旁移了移,试图去看那人正在做什么。谁想这一看把他看得两脚一哆嗦,连跑的力气都没了,扶着亭柱颤巍巍说了句,“这时辰,光喝东西可不会饱,阁下不如移驾喜宴如何?”

      紫衫人冷笑一声,慢慢转身,好看的脸孔上净是阴狠,对季清道:“还真贴心,知道我赶来丽泽山庄,马都跑死了一匹,还什么都没吃。”

      季清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朝他一拜,恭敬道:“宫主你神机妙算,连我迷路走到这儿都能算出来,方才还当是哪个仙人菩萨坐在此处来引我找到正途,原是宫主屈尊来了丽泽山庄……”他一套奉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紫衫人喊住口,他揉着眉心道:“行了,行了,别整天宫主宫主地叫,怪难听的。”

      季清抬头瞥了眼,见紫衫人脸上露出笑意,听他道:“这一个月游山玩水还惬意?”

      季清闻言,慌忙摇头,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惬意,一点儿都不惬意。”这话倒是出自真心,这一月来他分明是东躲西藏,哪还顾得上游山玩水。

      “既然不惬意,那我找人要带你回去,你出手伤人又是为何?”紫衫人虽是面带笑意,眉目间却有愠怒,此时隐而不发,让季清越发担心。他搓着手掌,辩道:“是他们出手伤我在先,我才……”

      “胡扯!”紫衫人双目圆睁,震怒般抬手拍向石桌,这一掌竟混进内力,石桌应声碎成两半,茶壶茶杯砸到地上,碎了一地。季清朝后退了一步,踩入雨幕中,见紫衫人拂袖起身,气势汹汹迈到他面前,他心知形式不妙,更知自己绝非是他对手,索性站在原地,一脸等死般地大无畏。紫衫人双瞳漆黑,杀气满溢,连同眼下颗黑痣都带杀气。他对季清道:“千岁宫门下死士,我说一就是一,我说二就是二,我让他们不能伤你分毫他们绝对不会伤你分毫。你与他们动手,自己撞上十三的刀,那是你活该!”他越说越气,讲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捏着季清下巴恶狠狠训他,“你要死了也就活该,我收了你尸便帮你送去白家,你说我是不是仁至义尽?”

      季清被他捏疼了,皱着眉笑得勉强,“这……我还不是没死成吗?”

      紫衫人看他肩头被雨点打湿,拉他进了凉亭,待他坐下,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问他道:“你嫌千岁宫的厨子不好?”

      季清揉着下巴摇头,他又问,“那是下人不机灵,长了榆木脑袋?”

      季清还是摇头,紫衫人敲他脑袋,“那你是嫌我?”

      季清把头摇得和波浪鼓似地,紫衫人实在不解,问他,“那你跑什么?”

      季清吸了吸鼻子,怯生生瞥他一眼,随即便将眼神移开,轻声道:“我下山后还没回过白家,我想去看看我大哥。”

      紫衫人听了他这回答,伸手去拧他耳朵,看他疼得龇牙咧嘴了才解气,揉着太阳穴抱怨,“你想回白家和我说便是,逃什么逃?你这一逃,毁了我多少东西,伤了我多少人,你当现在杀人买卖好作?”

      季清默默点头,应承两句耷拉着脑袋泄气似地没声了。紫衫人看他低落,上前对他道:“你要回白家就回,反正我也出来了,和你一道回去就是。”

      季清抬头看他,眨了两下眼,拖着长长地尾音略带迟疑对他说道:“这好像有些不妥吧………”

      紫衫人挑眉,“哪里不妥?”

      季清心道:“哪里都不妥!”却没敢出声,他听外头有人喊他,紫衫人也听到这声响,两人俱朝院口圆形拱门看去。蒙蒙雨雾中,赫连夏打着伞自远处行来,他想是也见到了紫衫的不速之客,还没进门便高声问道:“不知阁下从何而来?”

      紫衫人瞧见他,撇了撇嘴角,衣袖一挥,掀起微风,回道:“千岁宫江墨卿。”

      赫连夏面露微笑,道:“久仰大名,真正是百闻不如一见。”

      季清在旁对江墨卿道:“这人叫做赫连夏。”

      江墨卿听了这名字,用力推他脑袋,问他哪儿认识的。季清捂着半边脸说这人救他一命,他也正好要去白家,就与他同路了。江墨卿半信半疑,季清嘟囔着,“我骗你干什么,你要不信大可去问他。”

      赫连夏看两人似在争论,没再靠近过去,站在凉亭外头看着季清,待二人沉默下来,才对他道:“你下回要想去哪儿就来找我,你头一次来这儿,容易迷路。”

      季清乖顺地点头,江墨卿对他甩来个眼刀,“你不是要去白家,这么想见你大哥,还不快走?”

      赫连夏这时插了句,“他也是被我拉来喝喜酒,要不早就在下江南的路上了。”

      他席话虽是帮着季清说,可一说完,季清的脸色却愈发难看,低垂着眼靠在亭柱边玩着手指。江墨卿听他们反复提喜酒,遂道:“听闻今日丽泽山庄尹庄主招女婿,我倒也想去敬他杯酒,去见见新郎官。”

      赫连夏说好,要领他去宴席。季清扯了扯江墨卿衣袖,有些吞吐地说道:“这不太好吧……”

      江墨卿一脸嚣张,掩不住地兴奋,季清知道他这人最好找乐子,就喜欢看别人错愕惊恐的表情,尤其喜欢拿千岁宫那些离奇传闻去吓唬人。好不容易来趟丽泽山庄,不当着这么多武林人士的面找些乐子,他怎么能答应。赫连夏也是奇妙,似乎对江墨卿的身份并不忌惮,两人谈天所聊话题也是天马行空,什么都说。季清在后面默默听着,插不上话也不想多嘴,那两人气氛越融洽他就越心惊胆战,总有不详预感自心头涌上。这想法在打脑子里打转,才没走出海棠院多远便听到山庄里响起锣鼓声,更有人扯着嗓门大喊,“有人抢亲,千岁宫来人抢亲啦!!”

      江墨卿听了,嘴边勾出抹微笑,颇有些得意洋洋地看了眼赫连夏,“赫连公子,我可没带人来抢亲。”

      季清猜不透他心思,琢磨着江墨卿千里迢迢赶到洛城,难不成真是来抓他回千岁宫那么简单,不会真是来找尹家什么麻烦的吧?

      他虽在千岁宫待了有半年,别说江墨卿了,单是千岁宫那些事他都没搞明白。知道他们作得是杀人买卖,培养了武功高强的刺客,全都有死士的觉悟,杀个人开价奇高。江墨卿这人更是行事诡秘,干什么都藏着掖着,似是有天大的秘密,谁都不能告诉。千岁宫里人都说他们这位门主多疑,谁都信不过。这多半和他出身有关,千岁宫是他父亲江一云创立,江家从前也是名门,家底殷实,在关内和关外倒卖货物。江墨卿是家中次子,有兄长一名,弟弟两个。四人母亲原是西域天昭神教圣女,和他们父亲属于私定终生,逃亡到中原,江一云为躲避天昭神教派来的杀手追杀,索性拿了江家钱财自立门户,培养死士贴身保护,到后来神教不再来人,他脑筋一动,就干起了杀人的营生。

      江一云死时千岁宫大乱,他四名儿子分立四派,他们那圣女母亲最宠长子,当时长子也是继承呼声最高。江墨卿那时才十五,干起事来已经是心狠手辣,弑母杀兄,亲手掐死两个弟弟,就此坐上了门主宝座。

      这事也是季清听来的,也不知真假,以前好奇问过江墨卿一次,他不否认也不承认,挑起眉毛让他别多管闲事。

      季清想事的当口,三人已经到了锣鼓声最密集的地方,正是方才吃喜酒的屋子。屋外家丁瞧着锣鼓奔走相告,屋里人倒是镇定,到底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过世面。尹方胜此时不再,赫连夏便去问沈玉盘发生何事,沈玉盘说就他刚才出去那会儿,尹云绣房里的丫头又来了,起先还当是来催新郎官的,没想到是来说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赫连夏扫江墨卿一眼,沈玉盘顺势瞥过去,盯着江墨卿看,低低喃了声“眼熟”。

      “恩,洞房里只留了张纸条,说千岁宫找尹小姐去饮茶。尹方胜和乾坤老人已经赶去了。”沈玉盘没将眼神从江墨卿身上移看,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他。

      席间不少江湖人士开始窃窃私语,季清看已有人握起兵器,定定望住江墨卿,蠢蠢欲动。

      季清扯江墨卿衣袖,凑到他边上,挨着他脖子对他说,“要不我们先在外头等等,别人家事也不好插手。”

      江墨卿瞪他,刻意提高嗓音,道:“都被别人欺负到面前了,还不出声怎么能行,”说着,他对众人拍着胸`脯,道:“千岁宫的人从不干抢亲这种坏人姻缘的缺德事,要真是我门下人做的,不劳在座各位大侠动手,我江墨卿头一个要了他性命。”

      “千岁宫的那个江墨卿!”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这下可好,丁零哐啷一阵乱响,宝剑大刀,银枪铁锤,铁拐长鞭一股脑儿全都冒了出来。季清眨巴眨巴眼,十八般武器里头十六样估计是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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