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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屠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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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地站着,郑柳萍用妖媚而挑衅的眼神等着我的回答。蔷安清冷地转过去,杨白书似乎醒了一些,显然他对这般安静的睡眠环境有些不适应。
“静脉窦…静脉窦…在……我…”我支吾着。这婆娘明知我没听(听了我也听不清),叫起我明显是给我难堪,这样恶劣的行径,真真有损我在众花痴女中的光辉形象了。
“你什么你?蟾蜍的静脉窦长你身上,嗯?”她终于笑了出来。我看到了阴险的下做的心肠。哪里有这样的老师。
“老师我不知道。”我有点儿恼了,“嗵”地坐下。你这婆娘莫要给脸不要,老子忍耐是有限的。
“叫你们认真听你们还不听。旁边的女生说说。”她柳叶刀一般的目光掷向林蔷安。贱人,你还不满足么?这实验还做不做了?
林蔷安幽幽地站起来。“在心脏背面,为一个成三角形的囊,两前角各接受一前大静脉,后角接受一根后大静脉,开口于右心房,前缘有很细的肺静脉,注入左心房。”
她说完就坐下了。没有声音和迟疑。只有前排一波又一波惊诧的回眸和膜拜的眼神。郑柳萍估计也被震惊了,但是姜还是老的辣,她的吃惊一闪而过,继而轻蔑地瞥过群众,转向投影屏。
“这次呼吸系统略看,泄殖系统重点观察。其他的我不多说了。没什么问题,上来拿蟾蜍开始做。”她拿起那个记分册和那根尖利的笔,又要开始实验巡视了。
我眼巴巴看着同学们戴上雪白的手套自信而从容地把手伸向盆里的蟾蜍,自己却光着手,犹豫而忐忑。杨白书被我弄醒了之后异常狂躁,我讪讪地说,那也比郑柳萍给你弄醒了好吧。于是他恹恹地摸出一只蟾蜍,攥在手里面无表情地回去了。
手触到皮的那一刻,觉得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粘滞棘手的。这造物的皮肤甚冰爽甚滑嫩,它也不挣扎,乖乖地缩在我手里,仿佛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任为刀俎。
处死的方法是脊柱穿刺。解剖针从枕骨大孔插入,破坏延脑。其实说是处死,心脏也可以跳动一段时间的。二十一年以来,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结束一个生命,用自己的手。
书上这样写:...用拇指按住头右手执解剖针插入孔中3-4mm,将针尖向前插入前颅腔,并用针搅动破坏其脑,然后将针抽回……搅动破坏脊髓直到后肢僵直而后下垂瘫软为止…如一次未能处死,重复以上过程。
那最后一句话看得我甚揪心。
我正踌躇着针从哪里扎进去,杨白书已经开始“搅动”了。他一边儿搅动一边儿还咬着嘴唇“嗯嗯”地闷吟着,看得出来他很使劲。
但是他失败了。那红的从针周围汩汩涌出来,蟾蜍的腹部已经鼓得老大,我担心他这样会把它弄爆了。这个蠢屠夫。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摸准枕骨的凹陷,硬硬的,然而还是用力送入针尖。它开始蹬腿,拼命蹬腿,嘴张开,腹部鼓起。若是它能叫,定会叫得很撕心裂肺。然后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搅动,每绕一圈它都抽搐一下,殷红的淤积在针孔的皮下。我有点不忍地把头别过去。孩子我对不起你。
然后我就看见了。我看见林蔷安用精致的尖头剪剪开蟾蜍的表皮,毫不犹豫地撕开一点、再剪开,再撕开一些,剪子悠游地前滑,然后再撕开皮与膜……没有表情。
这才是屠夫。哦不,屠妇。
她的左手灵活地穿梭于右手的剪子和表皮之间,然后腹膜被剪开,红黄绿的脏腑露出来。还别说,她的手套一点血都没沾,白的圣洁,长头发落下来,掩映着盘子里一团五颜六色的缤纷……唔…还是一个颇俊俏的屠妇。
突然这俏屠妇转过头看着我,确切地说是看着我手中半死不活的造物,冷冷地说:“你这样,它不但死不了,反而你会弄穿它的颅腔……哎呀,你已经把它弄穿了,你看看…啧…”她腾出一只右手过来翻动我的蟾蜍,果然它的下颌已然戳出一个红色的针尖了。
哦,这个经验丰富的俏屠妇。
……
我好不容易层层剥离,让它露出精巧的构造,然而刚才一番折腾,它的肺已经充满气泡,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体积,将那些脏腑血管牢牢压在下面。于是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团硕大的泡沫,真是悲摧的一个下午。
郑柳萍的高跟鞋呱嗒呱嗒地近了。我抬起头,她正略带满意地看着林蔷安挑起那粒祖母绿色的胆,一边刷刷记下分数。这操作分儿必然高得诡异。然后她又瞥向我,我正努力用骨钳剪开它的肋骨。蟾蜍的粘液粘在手上半干半湿,握起钳子剪子甚蹩脚,我咬牙切齿一使劲,那骨头片夹在钳子里边,手想拿还没拿出来,往回一收,差点把解剖盘弄到地下。
完了,我钻地缝儿里死去吧,偏偏在这婆姨来记分的时候出乱子。
郑柳萍带着别样的满足从我身后踱过去,浅浅地念念有词:“这要是给来宾看见了,哼,你就现眼吧,现眼知道么,现眼——啊——”她突然一声尖叫。
我和林蔷安瞬间望过去。郑柳萍站在我与杨白书中间,鼻尖上不偏不倚溅了一长道紫黑的血,杨白书似笑非笑抬起头看着她,眉头微微皱起,那神情里分明有一丝挑逗,嗯,是挑逗没错,或许还有那么点儿埋怨,埋怨这婆姨碍他事儿了。
纯爷们施瓦格!我真想冲过去给你一个熊抱。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做的实验!啊?怎么做的!不是说不许碰破血管的么!你还成心碰动脉!你你你……这实验白做了白做了…我看看你叫什么…杨白书是吧…不行你校庆就别上了,你再把来宾吓死,快拿止血棉啊……”郑柳萍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它们喷成雾状洋洋洒洒落在杨白书的头上。她一把抢过止血棉神经质地擦着,然后一阵风似地转身离开,我都快听到她的笔折在记分册上的声音了。
原来,钻地缝里死去并不可怕。让我无畏的是,有死无葬身之地的猛士。
林蔷安似乎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摆弄层叠的脏腑。我费了半天劲,终于把骨钳松开了,然而那肋骨已碎的不成样子,渣子混在不大的胸腔内,像拌了米饭粒儿的西红柿炒鸡蛋,可是我为甚么不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