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废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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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秋天就来了，我也终于能下地活动活动了。但是走多了就累，还得坐轮椅上让毒娘子推着。万幸的是，那针不必天天打了，绷带大部分也拆了，我自然能穿上久违的裤子了。照镜子的时候（他们这个时代的镜子甚清晰，可以找出我脸上鲜有的痘，并且色泽真实有质感），我居然没什么变化，瞳孔依旧深蓝，只是脸型瘦削了些，鼻子更挺了点，不再是长发，额前头发挡住眼睛像个侠客，唔…貌似标志了不少…美中不足的是右脸那块狭长而清晰的疤痕，这是无论如何遮不住的，但这样一来反而惹了不少走廊里的白衣女子们倒吸凉气的赞叹。不过她们这个发型着实比明朝姑娘们逊色许多，可见人类经过400多年的进化，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哎，不知我绮香楼的姑娘们怎么样了……
400年后的时代果真让我大开眼界。毒娘子会跟我一句句地介绍物品，介绍专有的名词。我饶有兴致的歪在轮椅上，问她：“嗯？”声调上扬，眉毛一挑，她就说：“输液架，不锈钢的，挂吊瓶用的。”我继而冲着立在地上的大机器又一句：“嗯？”她就又说：“空调。夏天凉快用的，得通电…”
偶尔她不耐烦了，甩一句“你怎么跟刚生下来似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废多少话啊！你可真会失忆啊…”
“废多少话？何为废多少话？”
“天啊！就是我这么一直跟你解释说话，就叫废话！不是废多少话！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她有点不能忍了，一下拐了个急弯，迎面碰上一个小女孩，牵着她妈妈的手，眉飞色舞正津津有味说着什么。
“你在废什么话？”轮椅经过的时候，我满脸微笑，歪过头问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瞬时就僵住了，她妈妈开始用诧异的目光看我，发现我满脸是骀荡的笑容，突然换上愤怒而恐惧的面孔逼视我。毒娘子见势不好，赶紧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啊，他是个弱智，神经外科的。”然后又摸摸小女孩儿的头，说了句“没事啊不怕”。
“你有毛病啊！哪有那么说人家的！”在母女惊狂的目送中，毒娘子匆匆把我推走。
“你不是说一直说话解释，就叫‘废话’么？”我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心里突然觉得：唉400年后的小姑娘都不好惹了……
“那是骂人的话！不好的词！不是我说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啊，怎么老听不懂人家说话啊！”
“对啊我不…”刚想说“我仅仅是半个中国人”，突然想起这一世我是孤儿，貌似就是中国人，只是我不通晓现代词汇罢了。哼你个毒娘子，你要是去了明朝，看老子不弄疯了你……
“…等等，弱智是什么？失忆的人么？”我突然想起她的解释，顿时虚心起来，毕竟这时代不同了，新兴词汇，咱能积累就积累一个不是。
“弱智就是傻瓜，缺心眼儿！脑子不正常的那种！”她说的铿锵，咬牙切齿地探过头盯着我。
“那什么叫缺心眼儿？你有几个心眼儿？应该有几个？”
“……”毒娘子没理我，阳光正好透过走廊里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医院外面的草坪上，有老人拄着拐杖漫步。“行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回去吧。”
“哎哎干嘛，我还没看够呢…回去干吗去啊，又躺着，多无聊…”我装出一副甚无辜甚无辜的模样，嘴微微撅起来，眉头一蹙，像被耶和华咬了一口的小天使。她看了赶紧说“去去去，少勾引我，我对你那张脸免疫了免疫了……”
“那我们再溜溜吧！心胸外科那边我还没去过，要不咱出去看看，你推我晒晒太阳去？”我趁机一笑，该得寸的时候就得进尺。
“少废话！今儿个下午该打针了！”她邪恶地放慢了语速，我没看她，但那张脸一定是一张狞怖的十字架形状。不过你以为你又得逞了？告诉你，咱绷带拆了，不用大腿内侧注射了，你真是甚弱智甚弱智的。对，弱智。
……
我时常会趴在病房的窗台上看天空。水蓝色的天空，亮白的云朵，边缘模糊。这些日子并没有所谓的“同学”来看我，看来莫医生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世界的“狄伦”，之前真的很落寞。
我知道那院墙外面的东西，有的叫汽车，有的叫电车，有红绿灯，有大厦，有各色的商店，酒吧，学校，超市……毒娘子还告诉我，这个世界的人们过着飞快而慌张的生活，喧嚣的外物扰乱了他们内心的旋律，他们听不清自己的心声，也不想听，别人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她之所以来当护士，很大程度因为她讨厌人与人之间强势的交往和应酬，她觉得，唯有一个人脆弱的时候，生病的时候，他才真正能静下来停一停，等一等，等自己从容的心一步步追上来，然后再开始没命奔跑。
我有时候觉得她并不完全是一个大花痴。她说的好多，在400年前的大明朝，似乎也能找到影子。只是那时的物质水平太低，人们只能憧憬罢了。我继而又隐隐感到，文明腾飞势必伴随着物质发达，但这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也能从窗户里看到很多行人。他们衣着烂漫，或张扬或保守，细看每一件都异彩纷呈，然而放眼望去，却依旧是黑压压一片，在明朝的龙城，若不是皇帝御驾或者处决犯人，一般是看不到如此多人的。
一群一群的行人穿梭在车流里，带着我看不清的表情，来了走了消逝了。我弱弱的想，这黑色的洪流里，势必也充斥着欲望和心计，然而势必也有着巨大的美的存在。譬如这个毒娘子，虽说是个色厉内荏之徒，但是本心还是甚善的。我想起耶和华的话：
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便要怎样相爱。
墨子也讲过兼爱。我这样忖度：如果爱众生，那就要爱他们的善，亦要爱他们的罪。因为罪是救赎的开端。如此想来，张裕帆一番恶毒心计，也并不是不能饶恕。他至少让我有了一个新的开端。
莫医生告诉我，再过两周就能出院了。心下窃喜。然而隐隐地担忧，到了S大，自己是否能重新有一番适应？那个2012年逝去的Dylan，并那个1617年逝去的Dylan，都已不复存在了。我把记忆的美好封存，放置在避光的干净角落，随时可以翻看。也许我再也无缘与你们见面，但是我会一直寻觅。
龙城的夜依旧很美。明月夜，覆我以星被。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废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