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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无觅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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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络回头看时,那人一身褐色飞鱼服,赫然竟是锦衣卫都督同知于永善。南宫络素与锦衣卫无往来,今日见于永善找她,且言辞分外客气,不禁心里打了个突。
于永善笑容满面道:“台端平日繁忙,总不在京,我每每想找台端聚聚,都不能如意。今日好容易见着。”南宫络忙道:“不敢当,于同知客气了。”
于永善瞧了瞧左右,见有同僚的眼光朝着俩人瞟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有事要向台端请教,稍晚在飞凤楼相候,请台端务必移驾。”说罢拱手走了。
南宫络心下琢磨,不知于永善何事找她请教。若说到自己所擅之事,无非断案辑盗,然锦衣卫正是皇帝特设断案辑盗的专署衙门,乃至窃听机密寻访人踪,无所不精。别人就此来请教也罢了,锦衣卫料想无此可能。
若非断案辑盗,难道是朝堂之事?一想至此,南宫络不由心下一紧,朝堂之事可要比断案辑盗错综复杂百倍不止,是她所最不愿相纠缠的。
她一路揣测,到了飞凤楼,早有便服的锦衣卫等在门口,带她去了于永善所在房内。
房内已酒菜全备,于永善起身迎接,殷殷劝座,南宫络心想看来此事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即来之则安之,于是安心落座。于永善已替她斟上了酒,笑道:“‘台端’甚的太见外,愚兄痴长你几岁,就托大称你一声‘碧落’了。”
碧落正是南宫络的字,南宫络闻言微微一笑,道:“好,那我便称同知一声‘于兄’了。”于永善大是高兴,连声道:“好好!我有这样妹子,真是前世修来!”
南宫络平素不喜迂回绕圈,直言道:“于兄找我,不知有何事?我但能相助,绝不推辞。”于永善笑吟吟地道:“你若不能相助,世上便再无相助之人。”
南宫络眉头一轩,道:“哦?”
于永善已接道:“前些日子,我手下一名散骑带刀舍人,在回京途中莫名其妙死在了孟河里。当地官府报是失足落水,溺水而亡。只偏偏那名舍人是个精通水性之人,便是大江也能横渡几个来回,断无溺水之理。”
南宫络一听不是先前所担心的朝堂之事,已先松了一口气,道:“若是那舍人身有暗疾,突然发作起来,或是猛然间中暑头晕,掉入河里溺亡也并非不可能。”
于永善摇头道:“我已询问过家属,他平素身体强健,绝无暗疾。当时不过三月底,也不应中暑。”
南宫络心知锦衣卫中人,不是皇亲国戚之后便是达官显贵之后。区区一名带刀舍人虽然官职低下,却说不定是哪位郡主县主之子,如今不明不白死去,家里岂肯轻易罢休?斟酌再三,道:“于兄以为,莫非是有人蓄意谋害?”
于永善沉默片刻,道:“我已询问过那日摆渡的船家,他口口声声说是落水鬼摄了去当替身的。”
南宫络心知这“询问”两字是何意思,反问道:“于兄相信鬼神之说?”
于永善垂目不语,心道:“世上若真有鬼神,某人恐怕早已在阎罗老爷的油锅里煎着了。”抬头打个哈哈,道:“即便我信,那舍人的家属也是不信,愚兄还是难以交待。”
顿了一顿,又道:“何况,我已请了一个极为老到的仵作,仔细查验过他尸身,他腹中无水,肺中亦无水。仵作说是落水之时便已断气。”
南宫络略一沉吟,道:“如此看来,能令他毫无知觉便着了道,那下手之人必是高手。”
于永善点头道:“那带刀舍人的武功已是不低,他中了招仍无知觉,那下手之人不止是高手,且是绝顶高手。”向着南宫络诡异一笑道:“我看未必在碧落你之下。”
南宫络一怔,于永善又笑道:“愚兄说笑。来,我将那日情景细细说与你知。”他也知断狱破案往往从最不起眼处找处破绽,因此事无巨细将船家与茶铺掌柜的口供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南宫络听得船上两个年青女子,心里一动,想到赵笈姐妹也正是走此路线上京,恰好也是差不多时日,有无可能与那带刀舍人同坐一船?
正想着,于永善又道:“当日船上除船家外,共有四男四女八人。我已去户部查过河庄附近五百里的人口黄册,船家与茶铺掌柜,村妓与婢女,农妇,还有那书生,都是附近人氏,且不通武功,下手的可能不大。”
忽向南宫络诡异一笑,道:“还有那两个一路进京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人身穿道袍的,眼下正在碧落府上作客。”
南宫络适才虽已料想过,此刻听于永善说了出来,仍是一震,暗想:“这于永善既知此事,想必暗中监视我不止一日,我耳目灵敏,不是其他官员所能比的,竟仍是半点不曾察觉,锦衣卫的手段果然厉害!”
于永善见她神情略有震惊,不禁暗中得意,却笑道:“职责所在,碧落千万不要责怪为兄。”又接道:“那姐姐有些武学根底,但却不值一提。我已派人暗中试过,凭她的功夫想要杀锦衣卫的人,万万不够。”
话虽如此,南宫络心知于永善不曾将阿笈姐妹捉去拷问完全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沉吟道:“依于兄所言,那下手之人,当是老者,少年与汉子中一人了?”
于永善点头,道:“仵作虽未在尸身上检出暗器,但我猜测,下手之人不是用的阴手法便是暗器。船家与掌柜在河庄渡口经营多年,与我那舍人素未谋面,当不致无缘无故要他性命。那几个女子,料想也无这杀人的本事。最可疑的当是那三个男子。”
南宫络想了一想,道:“船家与掌柜可会武?”
于永善一怔,道:“不会。”
南宫络又道:“我曾听人言道,凡是真正高手,反而精气内敛,看不出武功。一眼看出身手矫健的,多半不是一流高手。”
于永善颇有惊讶,想一想又释然道:“果然如此,否则我那舍人不会毫无察觉。眼下那船家与掌柜仍在诏狱,你可要亲自询问?”
南宫络听得“诏狱”两字,心里一沉,暗道:“这俩人进了诏狱,恐怕不死业已脱了层皮。也罢,我去瞧上一瞧,若无可疑处,早日将这俩人开脱了。”于是点头应允。
晚上南宫络回家,将此事向赵笈姐妹询问,俩人所说的,与于永善所说并无二致。南宫络心想那下手之人当如于永善所猜测,是老者,少年与汉子中一人,且必是绝世高手。她又将细微之处反复询问,自桌椅摆设,茶杯样式,各人服饰质地,乃至渡船格局,村妓的撒扇琵琶,老者的雨伞,少年的短笛,无一不细问到家。
赵笈已将书生与老者分别与那舍人的争执说了一遍,南宫络点头道:“既有争执在先,一时为怒气所驱,竟或起意杀人也是有的,因此此二人嫌疑最重。”
一旁的柳玉清按南宫络吩咐,边听边将当时的大致情形描绘了下来。她按茶棚内,茶棚外,登船前,登船后,船家施援时船头及船内情形共画了六幅图。南宫络翻看这六幅图,又不禁怔怔道:“如此杀人于无形之间,只有绝世高手才能做到。然大凡绝世高手,养气的功夫必然不低,又怎会为区区口角而动气乃至杀人?”
一转念间却又想到:“恐怕乖戾易怒难以常理揣测之高手,世上也是有的。”
此时赵蕴灵机一动,叫道:“我料想是老者动手杀的人,只有他的雨伞在那舍人的胸口戳过一下。若是那雨伞伞尖暗中装了甚么银针之类的,刺入舍人胸口也足以致命了。”
南宫络点点头,道:“确实,凶手用的不是暗器就是阴手法。只是银针入心,死者又怎会毫无知觉?”
赵蕴道:“若是极细极细的银针呢?死者会否只注意伞尖而未曾察觉银针?”
南宫络拿捏不准,一时沉吟不语。
赵笈开口道:“既然吃不准是何人动的手,倒不如想想会是何等样人要他的性命。”
南宫络也是这样想的,不禁抬头向她赞许地微微一笑。
她之前也曾略微揣摩过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关联。他们是否熟识?若是熟识为何被害人未曾认出凶手?若不熟识又为何杀害素不相识之人?莫非他认出被害人是锦衣卫?若是认出,凶手是何等人敢杀害锦衣卫?凶手是否为江湖中人?若是江湖中人,则未必是因私怨而杀人。如今岁月,锦衣卫多有暗害忠良之事,若有侠义之士来替忠良来讨公道,那也极有可能。
只是他原本想无声无息悄悄杀人,再巧妙伪装成死者失足落水而溺死,却不意死者恰恰精通水性,引起锦衣卫中人怀疑,伪装不成,仍是连累了无辜之人。
赵笈又道:“络姐姐,不如你先打探打探那舍人死前三个月内做过些甚么,或可找到线索也未可知。”
南宫络正在思量此事,闻言微微一惊,暗道:“她怎知我心中所想?”
却听柳玉清苦笑道:“笈姑娘太过天真,锦衣卫办事何等机密,除了皇帝之外,谁能知晓?”
赵笈红了脸颊,垂首道:“是我说错了,大家不必理睬。”
南宫络却道:“阿笈说的,当可一试。”
南宫络过得几日寻了于永善,将心中所思相告,于永善踌躇半日,为难道:“非是愚兄不肯相告,实在是怕上司知晓,怪罪于我。”
南宫络也知他上头还压着一个指挥使钱宁,俩人虽然面上和气,底下难免有一番明争暗斗,谁都惧怕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便点点头道:“我也不想为难于兄,只是此案太过蹊跷,实在毫无头绪,因此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多一条线索便多一分破案的希望。”
于永善沉吟半晌,终于又道:“我也知此案甚难,这样罢,我只能告知那舍人死前去过湖州,除此之外,可就不便奉告了。”
南宫络心想不管有用无用,这好歹也是一条线索,于是称谢告辞。
出楼走上街时,忽见迎面走来周仪宾,身后跟着一名小厮。周仪宾素来与南宫络颇为交好,当下欢喜叫道:“碧落,你往何处去?”
南宫络也笑着与他寒暄,道:“子元,见着你甚好。我与于同知饮了几杯酒,正欲往家里去。郡主可安好?”
周仪宾笑道:“有我这个仪宾照顾,郡主岂能不好?只是近来有些气闷,碧落有空要多去看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