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若初识-赤炼夕羽》玄玄爻

41、转移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双臂上举，被合手捆绑在一根立柱上，身体同时被封锁在束缚咒里，几乎无法动弹，灵觉也微不可及。合着双眼思索片刻——懵洛应该就在附近吧？想来……要不是因为打仗，我本来也就打算跟他来充当人质，现在，只求前驱工作已经到位，战事可以尽快解决。被抓也就被抓吧。

　　“炼羽，你醒了？”耳边竟然是懵洛的声音？！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一脸冷凝得坐在离我一米以外的椅子上，蓝眸的色泽似乎更深了些，显得有些暗沉。他的内心封闭得让我几乎无法辨别，原本用以蒙蔽空塚的杀气变得浑浊轻浅，那片断层更是被压缩至微不可见的小小一截。他此刻的眼神，像是被深浓的雾障所包围，层层叠叠。可我还是看到了更深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的灯塔般的光晕，昏黄一片，却并不柔和。

　　噢……懵洛，他是在生气。

　　我刚答应了他不会为任何人冒险牺牲，转眼却只因见到受困的佑刃就这样粗心大意得掉入陷阱。

　　他生气，更因为心底的恐惧。他……并没有准备好我被擒。或许也还没有想到办法保护我。

　　可是懵洛，我也……担心你啊。

　　我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柔和一些，试图安抚他焦躁愤怒的心，可他似乎根本不愿多看我一眼。一转身的功夫……空塚来了。

　　他狭瘦的脸颊看上去更削尖了几分，显得眼球更突出了一些，依旧是深洞洞的如枯井一般的双眸。

　　他走到我面前，嘴角勾着不易察觉的狞笑。稍一挥手，解除了我喉口的封闭。

　　“哼……”我冷笑一声：“这么久才来，是到处散播消息去了吧？怕你想要挟的人还没到，我就一不小心被你弄死了？”

　　他狞笑的嘴角勾起更深的弧度，带出眼角纤薄皮肤上深深的皱纹：“寒蕊姑娘果真聪颖，只可惜……在下并非急欲将那二人诱来此处。”他意味深长得踱了几步：“姑娘既是如此强硬，想来未必受不住折磨。你背叛在先，扰乱战局在后，这笔账……该如何算？”

　　“哈！果然，你知道我在利用梵焰，却不揭穿我……”我放声嘲弄：“究竟谁才是叛国者？”

　　他眼神一滞，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这样直言不讳，而他眼中的惊异渐渐褪去，又凝成最初的冷笑：“在下只为‘玄裔’而战，其余……皆为石踏。”

　　“噢……”我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被相合捆绑的双手悄悄打起印结：“那你想得到什么结果？”

　　他微凸的双眼稍稍虚起，现出一丝狠烈：“在下只愿，令那二人……痛不欲生。”

　　我的余光瞥见站在他身后的懵洛眼中一紧，随后……我就再也无法看清楚任何东西。

　　我的身体，骤然像被千万条毒蛇啃噬，它们不是在外面，而是直接从我的心里钻出来，搅动我的五脏六腑，啃咬我每一块肌肉骨骼。强烈的痛楚钻心腕骨得刺激着我全部的痛觉神经。滑腻冰凉的蠕动感蔓延向所有空腔脏器，堵住我的心肺、我的喉咙、我的七窍。我根本睁不开眼睛，张大了嘴勉力呼吸，甚至无法呼救。

　　我的身体在痉挛，细微至每一个细胞的剧烈收缩抽搐。可我依然被紧紧束缚，无法蜷缩起身体，无法缓解任何痛楚。

　　依稀听见懵洛的告饶：“玄主……不要……”

　　“懵洛……”空塚冰冷的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你亦为她所惑？她乃‘灵祉’传人，你我宿敌，不得姑息！”

　　他说完这句话，折磨我的咒力似乎更加深一层。我感觉到那些扭动翻转的“蛇”猛地停滞在我的每一条血管，身体的每一个组织隔层，凝成铁杵一般的硬物。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时间，又倏地绽出尖锥，钝重得旋转。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感觉自己身体内部贯穿了无数根狼牙棒，像齿轮一样持续搅动。我的内脏一定都被搅烂了，我的肌肉一定都成了破絮。可是在这样无法形容的痛楚下，我竟然无法昏迷！

　　更让我奇怪的是，当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体表完好如初，也没有任何内伤吐血的征兆。我瞬间恍然——这都是幻觉！所以我不会死，也不会昏迷，甚至不会留下伤痕。可是痛觉却如此逼真，逼真得……像地狱里受罚的罪魂！

　　我合下双眼，屏息、凝神。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幻觉，是幻觉！

　　因为自带灵气而向来百毒不侵的体质终于导致我的薄弱——我从来没有机会接受抵制幻觉的训练！

　　我感受到懵洛心里几近暴走的玄息，和他歇斯底里的痛苦。……是灵觉？在这样强烈的咒术袭击下，我的灵气启动了自我防御程序？还是我的心……在和赤夕共鸣？

　　忽然听到打斗声，我再次睁开眼，懵洛他……疯了！他玄息暴涨，全然凝结于“冷锥”刺向空塚，触及结界仍不松手，奋力直刺。冰蓝的双眸中是几乎要将他捣碎的疚痛。

　　空塚的结界猛然反噬，可是懵洛依然没有停止他的攻击。我看到他口唇开阖，双眼死死得凝视空塚的双眼，一团光球在“冷锥”尖端旋转凝聚。可是……他这个笨蛋！没有留下丝毫玄息用以自卫，他的手臂、双肩、胸前、被空塚猛然散出的漩涡般的玄力狠狠划过。呲……呲……呲……他的血在那漩涡中涌出又飞散，一片赤红。

　　“懵洛……不要……”我勉强动了动口唇，吐出悬混不清的几个字，却在猛烈的玄力漩涡中轻渺如纱。

　　懵洛……他会死……会死……这个念头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掩盖了所有幻觉。痛楚仍在，可是我却，清醒了——我是寒蕊，初末门的少主。我是炼羽，懵洛的杰作。我……不能认输！

　　灵息深动，表层、浅层、深层……我体内的灵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极速涌动，深一点、再深一点……

　　砰……和着高仁教我的手结和深催的灵息，骤然将我周身的“玄束”挣开。我的右手顺势抚向腰间——冰魂不在？！

　　惊讶归惊讶，我没有丝毫停顿，抽出暗镖翻转手结，瞬间直射空塚的结界。一枚弹开、两枚弹开、三枚弹开……我一次次出镖，一次次催动，体内的灵气涌动直至临界！

　　第十二枚暗镖射出，几乎聚集了我的全部灵力……砰……

　　结界被破开的一瞬，我清晰得看到空塚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来不及思考和躲闪，只见他稍一侧身瞬间移开，懵洛凝聚了玄咒的冷锥……直接刺入我的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死，可是我知道……赤夕……就要死了。

　　“羽——！！”他声嘶力竭的呼唤，冰蓝的双眸极致惊恐，瞳孔缩成细小的一点。他第一次这样手足无措，噢，或许是第二次了……

　　他把我扶靠在怀中，丝毫不敢移动贯穿我的“冷锥”。他的身体在颤抖，眼神也是，我分明从他惊惧到干涸的眼里看到他的心流出血泪。他语无伦次：“羽……不要……求求你，不要死……我……我做了什么？！”

　　“好。”空塚冷笑着走近我们：“懵洛，你做得很好。作为‘玄主’继位者，你已然成了第一事。”

　　懵洛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官，除了看着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死了，那他会和空塚拼命。可是……就算拼了命，我们也……胜不过他。

　　“赤夕……”我勉强向他扬起一抹宽慰的笑：“你答应我……千万，不许为我犯傻……”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四肢冰冷，可是我的双眼却丝毫不愿移开——如果这是最后一眼：“万一……我死了……”

　　“不……不……”他几乎哀求得重复着，“不……不要……”

　　“咳……”我喉间一甜，咯出一口血来，重要命的是咳嗽的幅度直接牵动了胸口的伤，钻心得疼：“你……听我说完……”

　　我以前觉得电视剧里那些人要死不死的垂死对白都很可笑，可是身临其境，却发现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剧烈挣扎，我的脑电波发出强烈脉冲振奋着濒死的身体，仿佛不说完剩下的话，我的灵魂就不得安宁。

　　“赤夕……”我用力眨了眨眼，可眼前懵洛的脸却更模糊了：“听我说……如果我死了，去找我的妈妈……他们或许有办法……留住……我的灵魂……”

　　“赤夕……我不会离开你……我……保证……”

　　好吧，我说完了，懵洛也纠结完了，我是不是该死了？我等着自己断气垂头的那一刻，可是……

　　“你当然不用离开！”——是初离！

　　一阵强烈的灵息骤然将我和懵洛围绕在内，瞬间让我耗尽的气力得到些许充盈。我睁开眼看着她焦急却并不慌乱得走到我身边，虽然她的身体没有发光，背后也没有翅膀，可是……就是像神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蕊儿，收息。”她拔出我胸前的“冷锥”，双手覆上我的伤口，宽厚又疼惜的笑容在她脸上缓缓扬起，一直荡入我的心里：“没事，没有贯穿心脏。你的濒死感来自残留的玄咒，并不是真的要死。”

　　噢……妈妈！这样的话，对懵洛来说，才是天籁福音啊！

　　我侧眼看了看懵洛，他瘫坐在地，仍然保持着呆滞状态，双眼一片暗哑空洞。

　　“赤夕……”我抬起手臂，却够不到他。他听到我的呼唤却没有反应，呆愣干涸的双眼空置前方连眨都不眨，没有余悸、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死一样的平寂。

　　“蕊儿，有话等等再说。”初离腾出一只手掰过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双眸又如深井般灵动，那两颗探照灯忽上忽下得悬浮在水中。那种被净化的感觉再一次导入我心中，只是这一次……很温和，很恬静。

　　我的余光瞥见空塚手中凝起玄咒之光，正要提醒，她只轻描淡写得向他一挥手，飓风般的灵气直射而出，不仅震碎了空塚手中的玄咒，更顺便将他定身。她没有移开看着我的眼睛，口中却冷冷吐出一句：“老实呆着，我们的账，待会儿再算。”

　　我忽然想起高仁的话——毕竟他们都是冥神，就算只留了小半神力，但那……也是神力啊！

　　大概半小时之后，贯穿我胸口的伤已经痊愈，残留在我体内的玄咒也被扫清。初离向我暖暖一笑：“蕊儿，你和懵洛乖乖留在结界里。让妈妈表演给你看，到底我和空塚谁更厉害。”

　　她深动灵息，一步步走出结界，她的面容冷凝，脑后的长发因持续散出的灵气而飞散。连我都震撼了——妈妈真的怒了！

　　我趁他们对峙的空挡拾起“冷锥”交到懵洛手中，轻轻捋过他的背：“赤夕，没事了……没事了……”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浑身猛地一震，一把从我手中夺过“冷锥”，像是从没见过一般傻傻得看着，又回过头看看我，眼里是满满的惊魂未定。

　　“赤夕？”我靠近一些，想要拥住他战栗的身体，却被他躲开。他看着我的眼神是近乎疯狂的躲闪。这让我有些纳闷：“怎么了？我是炼羽啊……我没事，我是杀不死的小强啊！”

　　他抬起手缓缓靠近我的脸，稍一触碰又猛地收回，蜷缩起身体不再看我：“羽……让我静一静……”

　　我一愣，心里闷闷得疼着，终于还是决定给他时间适应这突发的错手。转身专心欣赏初离和空塚的对战。

　　她站在空塚两米外的距离，抽出腰间的“血玉剑”直指向他：“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空塚身形微滞：“为何……你会寻来此处？”

　　初离冷笑一声：“这就要问我聪明的女儿了。”

　　在她瞥向我的瞬间，我会意得扬起笑容——上一次在为九王爷送密旨的小卒身边下了探灵，当然不只是为了探听敌情。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初离也一定留了探灵在九王爷身边，这样一来，自然就能让她知道我的行踪。

　　在我思考的瞬间，两人已经开打。空塚瞬间散出散弹般的玄咒，全部被结界弹开。初离顺势舞剑，“离舞”在她手中挥洒自如，效率几乎超过我的近身杀术。剑刃每一次掠近都让空塚的结界薄弱一分，一式未完，他的防御已经溃不成军。

　　随着一招招咒术的凝成出击，空塚堪堪格挡，全部玄息都调配巩固结界，根本没有机会还击。我提了提灵觉——初离并没有动用神息，仅以自身的灵息催动就能完全压制住空塚的动作，果然……我多虑了啊！

　　想到她曾经说我体内的灵息和她差不多深，真是有些自愧不如。不过好歹刚才深催之下破了空塚的束缚咒，也算是个成就吧！

　　心里募得一怔——不对！纵使初离再强，空塚到底是收纳双倍玄主之力在身，不可能这么不堪一击！难道……水晶球！

　　我看到搁置一边的水晶球正在暗自聚集光亮，忽然明白他这是故作薄弱分散初离的注意力，他真正的目的，他的心念……在咏咒！

　　“妈……”刚一张口，我的余光瞥见懵洛，他……竟然独自走出了结界之外！他浑身围裹着淡淡的结界之光，玄息间散出浓浓的，诀别一般的哀伤。他……究竟要做什么？

　　“赤夕！”我大吼一声想要拉住他，可是，只在这一瞬间，空塚的水晶球……出招了。

　　那是“玄弑”，聚集了两倍玄主之力的“玄弑”！我惊恐得看着玄咒之光骤然铺散，没过了初离的身体！我的心……是不是停了？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的脉搏，感觉不到自己还在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玄光褪去，我的心才……恢复了运作。初离她，没事。她紧握剑柄抵在胸前，周身的结界由原本的肉眼不可见转成半透明的红色屏障。她像是被围在一个红色的圆形玻璃房里，没有收到直击。可是灵觉告诉我，她还是受了波及。

　　“咳……”我听到一声闷哼，初离几乎同时和我回过头，我们……都被震住了。

　　老天！你今天到底打算吓我几次？！不知道我刚受过重伤么？我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才导致胸口这样骤然抽紧的痛。

　　空塚借着发动“玄弑”的时机，一个瞬间移动，扼住了懵洛的喉咙。现在……他成了人质。

　　“放开他。”初离匀了匀气息，重新举剑相指。她的手臂有些轻微的颤动，我确信，她受了内伤！

　　空塚眼中的狞笑又浮现而出：“玄主继位者既是无心恋战，便……留不得。”他扼住懵洛颈脖的手忽然凝起玄光，脸上的笑意更浓，带起层层褶皱：“若要留他性命，你便缴械投降。”

　　我心里空落落的，回荡起响彻云霄的恐惧。看了看初离，又看了看懵洛。她眼中的无奈，和他眼中的……认命？！

　　初离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剑，我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脑中一片空白。可是她，却从容得向我扬起了嘴角。

　　又一阵灵息席卷而来——是寒末！

　　像是只刮了一阵飓风，一瞬间初离就被带到我的身边。“离儿，没事吧？”寒末几乎没有看我，抬手运息为她疗伤。

　　“嗯，没事。”初离向他讪讪一笑，又敛起神色看了看懵洛：“现在怎么办？我们快不过他的手。”

　　是啊，怎么办？懵洛还在空塚手里，他的狞笑仿佛成为最恶毒的诅咒，他的嘴吐出最无耻的胁迫：“二位门主一同造访，真是稀客。莫非，亦是为受降而来？”

　　我急急看向寒末，眼角一瞥——“冰魂”？我的“冰魂”就在他的腰间！

　　他们可以犹豫，而我不可以！我瞬间抽出属于我的利刃，深动灵息轻挥几下：“移！”

　　“蕊儿！”他们两个几乎同声惊呼，我一瞬间释出全部灵力，直接刺穿空塚的结界，他一个回身扔下懵洛试图抓住我。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瞬间，我仰起脸向他轻勾嘴角：“移。”——我靠近懵洛的一刻顺势张开了结界，将他和空塚一起围裹在内，为的就是吸收他们的玄力。这是在练习‘佑羽’时的发现，玄灵合力之下，可以在施展“移咒”之后结合玄力的“瞬间移动”，在不重复笔画的情况下连续转移。

　　于是我在空塚接触到我之前——逃回了初离和寒末身边。

　　他们对视一眼，我知道，该撤退了。

　　我又感受到那种飞一样的速度，初离拉着我，而寒末带着懵洛一路疾步飞奔。我不知道要去那里，连续的恐惧和释怀让我心力交瘁，再无力思考，干脆合上眼任凭自己像风筝一样被拖带向前，反正无论如何，她也——绝不会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