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若初识-赤炼夕羽》玄玄爻

37、裂痕

　　尽管我累得睁不开眼睛，倦意阵阵，可总也睡不沉实——废话，身边有个家伙辗转反侧，弓着身子微微颤抖，嘴里还时不时哼两声，怎么睡？！

　　我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机，三点半。懵洛睡觉一向安静又警醒，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像是被噩梦缠住脱不了身。

　　我叹了口气，翻身面对他的脸，顿时心里紧了紧——他的额上满是冷汗，双眉紧锁，看上去很痛苦。

　　“懵洛？”我伸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烧之后顺势把他搂进怀里一下下捋过他的背——当初，第二阶段中持续不断的暗杀训练，让十二岁的我偶尔也会做噩梦，满心恐惧却无法醒来。那时懵洛就是这样一次次安抚着恐惧不安的我。这是当初的他唯一展现温柔的片刻，一旦我醒来，马上又回到冷若冰霜的模样。

　　怀中的懵洛紧绷着身体，浑身渗出更多冷汗，时而挣扎时而蜷缩，忽然猛的一震——他的右手……瞬间扼紧我的喉咙。

　　呃，在这种变态的情形下，我心里竟然有些更变态的喜悦：好久没被他“暴力”了，还真是怀念啊……

　　“咳……懵洛……”我艰难得发出声音，等他完全清醒，显然被自己的动作吓坏了。他的瞳孔骤然一紧，瞬间移开手臂把我紧紧按进怀里。我感觉到他的双臂依然在不停颤抖，他的心脏在这寂静的夜里几乎听得见突突跃动的声响。

　　我乖乖得缩在他怀中，轻声安抚：“没事了，懵洛。那只是梦，都……过去了。”

　　“懵洛，炼羽就在你怀里，活生生得，在你怀里。”他的手臂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是一震——我当然知道他梦到了什么。那枚十字架吊坠，就是最后一次任务中他暗中拖带给我的“礼物”。我之所以在向德斯科呈上之前在掌心握了握，不是表达虔诚，而是为了……确保那上面的致幻剂已经全部消尽。

　　当初我并没有想到我的对手是懵洛，基于百毒不侵的体质，这条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致命的的项链在整个任务中我一直炫耀得随身带着，也就无意中被我带来了这里。最初的确想要扔掉，可当我发现它是来自于他。当然……舍不得。

　　“羽……”懵洛强压的哽咽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竟然没有察觉到是你……”

　　我稍稍扭了扭身子，让自己的耳朵正好贴上他心口的位置，轻声打断他：“嘘……我已经听到了。懵洛的心，在说对不起。”

　　我顿了顿，转过脸向着他的胸膛，几乎无声得呢喃：“没关系……没关系……赤夕。”

　　他浑身一震，用力带开我的双肩，双眼不可置信得看着我。他冰蓝的双眸从来没有在看着任何人的时候显得这样惊恐又脆弱，几乎无法控制眼球的细微转动，连瞳孔也跟着收缩起来。

　　我被他瞪得有些尴尬，撇开眼轻松一笑：“干嘛像个巫师似的看着我。其实，当我知道开枪的是你的时候心情挺好。”我又靠回他怀里，右手食指轻轻在他心口的位置一圈一圈画着：“你是懵洛啊，我能和你周旋这么久而不暴露身份已经不错了！至于最后……败在你手里也不算太丢人。”

　　他圈着我的手紧了紧，我继续说：“还有，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致幻剂对我无效，所以……那个十字架才更证明你是不知情的，它不是你罪恶的象征。”

　　“可是……”他的语调终于平稳，“你怎么确认送你有毒的项链就一定不是我做的？或许我是故意做个无用功，让你猜不到呢？”

　　“呃……？”我愣了愣，赌气道：“你不用这么较真吧……这样说来，或许我该重新考虑一下对你的信任度？也对哦，或许就是你存心对我下手，没想到我福大命大穿越了，于是现在的你就假装和我在一起，实际上谋划另一场血案……唔……”

　　他的手臂猛地一紧，迅速压下一个吻堵住了我的胡言乱语。这一吻，忽然让我想起第五阶段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狂乱又绝望，霸道蛮横毁天灭地，宁可灰飞烟灭也要抓紧的心，又拼了命躲闪不敢触碰。

　　良久，他离开我的唇，又平躺了身体，紧紧握着我的手：“其实你做得不错，所以自始至终我都没发现对手是你。但是你也太笨！我设了这么大个埋伏，你竟然没察觉！”

　　咳……你这频道也换的太快了点吧！我揉了揉还在发烫的嘴唇忿忿得想着，倒是来了兴趣：“那一次你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我到现在都没猜到。”

　　他眼神一冷：“自己想。”

　　我抓了抓头：“一开始我以为就是那个送项链的，后来觉得没那么简单。之后我怀疑过女秘书，不过显然也不是。最后……我锁定的目标就是那个看上去很猥琐的保镖……是你么？”

　　他勾了勾嘴角，冷哼一声：“再猜。”

　　“呃？都不是？”我嘟起嘴：“猜不到了……懵洛，你就好心告诉我吧……”

　　他无奈得抚了抚眉角，终于公布答案：“首领。”随即在我惊诧无比的眼神中，不以为然得解释：“其实他们的首领自始至终都没回国，整个任务中代替他做一切决策的人都是我。你所见到的向外宣称的头领……纯粹是个龙套。”

　　我的嘴角又止不住得抽动起来：“呃……也就是说，无论我做什么，到最后都是白费劲？

　　“嗯，如果你的目标是杀死他们的老大的话，的确是这样。所以……”他轻描淡写得点点头，忽然，我的心里又升起一丝毛毛的感觉……不出所料：“你的调查工作是怎么做的？！自己的目标人物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就瞎拼命，要是你死了……”

　　他的声音忽然一滞，我的心也随之一紧。我听到他长长的叹息，半晌才梦呓般得接口：“让我怎么办？”

　　我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我不是没死么，懵洛……忘了那事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突然问。

　　我心里扬起细微的轻痛：“我梦到罗德……和你谈判。他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懵洛，那五年……你都在找我吗？”

　　他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指尖传来略微凌乱的脉搏，突突跳着。良久才开口：“我……一直都不敢相信你死了。就算我确信那一枪……正中心脏。”

　　我的鼻子忽然一阵酸涩：“所以你就开始和罗德对抗？你这个傻瓜，万一我来不及赶去救你，死的就是你啊！”

　　他忽然沉默，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又猛地侧身再度把我拥进怀里：“羽……不要，再回去了，好不好？我们找个安宁的小国安定下来吧？不管什么天檐，什么流域千。只要你没事，我才不稀罕当什么玄主。”

　　我一愣：“这怎么行？天檐是我的祖国啊！而且还有我的爸爸妈妈……”

　　“那些人都不重要！”他的手臂猛一用力，似乎有些生气：“羽……这么多年来，就算你消失了这么久，对我来说，整个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难道你不是么？”

　　“别再管那些人和那些愚蠢的国家，跟我走！羽，根本就没有什么祖国，不要忘了，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无论到了哪里，都不存在真正的保护！”

　　“羽，这个世界根本不安全。我在这里睁开眼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伤害你！我再也不想重蹈覆辙。羽，听话，跟我走……”

　　我被他的手臂勒得喘不过气来，稍稍挣扎着：“懵洛，你开什么玩笑，你是要我抛弃父母么？”

　　他感觉到我的挣扎反而更用力了：“羽，父母算什么？你的整个人生他们都没有参与，一直陪着你的人是我！对我来说，父母的存在，就是幸福的阻碍！”

　　我……被震住了。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不安，却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我放低语气小心翼翼得安抚着他：“懵洛……我爸妈不是那种人……你不能因为罗德这样对你，就认定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的……”

　　他非但没有平息莫名的躁意，反倒更激动了：“是么？如果他们反对我们在一起呢？”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同意啊！”我承认，我也要怒了：“懵洛，难道你不想娶我么？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这样的说法你没听过？”

　　他顿了顿，近乎冷笑着：“呵……他们给你灌输了这种思想？真是……可怕……”

　　“你说什么呢？”我真的怒了，猛地释出灵息挣开他的怀抱：“在家人的祝福下嫁给自己爱的人是每个女孩的梦想，需要谁来灌输？！懵洛……”我倔强得看着他，张开结界阻挡他再次伸出的手臂：“这是我的世界，我有实现梦想的权利，有必须守护的人，也有想要留住的亲情。如果你……不愿意成全我要的幸福，那么……我也绝不让你破坏。”

　　懵洛怔怔得看着我，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冰蓝的双眸中，依稀可见某些清脆的碎裂。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这么生气，毫不示弱得瞪着他，直到他离开。

　　我很累，可是睡意全无。我开始意识到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我和懵洛，长久以来被封锁在狭隘黑暗的空间里相互舔舐伤口，因此而萌生的感情……或许和我们遍体鳞伤的心一样扭曲。一旦到了阳光明媚的地方，一旦有了外人介入，就变得不堪一击，在交叠着美好的光影下瞬间化成飞灰。

　　是这样么？我的怒气源于自己心底的……恐惧。是么？

　　似乎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难道相濡以沫的另一面，必然是相忘于江湖？

　　可是懵洛，我不甘心，你呢？

　　因为宣称自己是基督徒，一大早就被侍女唤醒去参加例行圣诵。我不得不催动灵息让自己的面容看上去不那么疲倦。

　　理床的时候看到枕头上有两根金黄色的头发，心里像是扎了根刺，隐隐作痛。

　　虽然曾经有过基本的宗教课程，可是也只知道个大概。幸好我有“异世”幌子，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至于领唱的“神父”，我提了提灵觉……嗯，很好，目前没有在翼邦内发现异能人士。

　　吃早饭的时候看到懵洛，显然他也没睡好，看着他隐隐的黑眼圈，我有些晃神。片刻他已经带着一脸灿烂的笑意走到我面前：“羽，昨晚睡得好么？”

　　“嗯。”我也咧开嘴冲他露出一抹明朗的笑容，“这里的床很舒服。”很快转过身在佑刃身边坐下，拿出另一双筷子：“不好意思，昨天忘记给你这个了……”

　　他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欲言又止。

　　“炼羽姑娘！”德斯科拿着我的手机兴冲冲得向我走来：“此物为何忽然全无反应？”

　　我接过一看——没电了。这家伙到底昨天晚上玩了多久的游戏？“绝底”配发的电池全是超长待机，一次充满，只用来看时间的情况下，至少可以维持一个星期。

　　“噢，没电了。没关系，是太阳能的。”我把手机随手交给旁边的侍卫，指着太阳能接收板：“这一面朝上在太阳底下晒几个小时就能用了。”

　　“可惜我当时过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懵洛笑嘻嘻得走到德斯科身边解释他的困惑：“所谓太阳能，就是利用阳光的热能转换成可以支持它运作的能量。这就和人吃饭一个道理。”

　　德斯科恍然得点了点头：“原是这样……”又想起什么似的：“三位异士昨夜可有安寝？”

　　“回陛下，我们睡得很好。”懵洛恭敬回答。我心里“咯噔”一下——谁跟你“我们”了？啊？

　　“朕倒是未得安寝……”德斯科捋了捋凌乱的大胡子：“朕思忖一夜，你二人即为异世之人……”

　　我开始紧张了，激动了……问下去，问下去！

　　“异世物件不得见，那异世穿着又是如何？”我顿时心灰意冷——你有完没完啊！难道今天还要浪费一整天时间当你的精神导游？

　　“当然和这里不一样！”我故作欣喜得意洋洋：“吃完早饭我画些图纸出来让陛下欣赏一下！”

　　于是，一大早我们又忙碌开了。值得欣慰的是，翼邦已经出现鹅毛笔和羊皮纸之类比毛笔更易书写的工具。这让我大大舒了口气——本来用毛笔写字已经很不容易，要画图简直是笑死人了！

　　德斯科专门为我们开设了一间小型书房，佑刃在我身边看着我一笔一笔画出“那里”的服装。我挑选了一些看上去时尚特别又制作简单的式样，特地标明尺寸——不用问也知道，那老家伙一定会找人按着图纸做，做完了再让我们当模特……

　　画完男装，我拿起羊皮纸满意得看了看，忽的心里一滞——我发誓我没有故意，可是每一个尺码……都与懵洛符合。

　　我摇了摇头，懵洛不知去了哪里，书房里只剩下我和佑刃。嗯，不见也好，省的心烦！

　　“炼羽，可有心事？”佑刃随手接过我手里的两卷羊皮纸交给侍女，幽黑的双眸分明闪着担忧，却故意漫不经心得问。

　　我不经意得扬了扬嘴角——看来这两天的耳濡目染，倒是让他也学了点演技。

　　“没什么……其实昨晚上没睡好。”我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耳朵：“有打听到战事的消息么？”

　　他摇了摇头：“暂无，但已寻得战事讯息汇总之处，但凡有讯便可知晓。”

　　“嗯。”我点了点头——德斯科面前有我和懵洛这两个超级演员应付着，原本就沉默寡言擅长稀释自己的佑刃自然就负责打探的任务，也不知道初离和寒末最终有没有搬到救兵，要是他们发现我不见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一冲动跑来救我之类的？”我拧起眉来，心里的确有些隐忧。

　　“不知……”佑刃的神色也意外得有些凝重：“炼羽，我等仍是速速归返为好，只恐皇上误认你为流域千所俘，贸然出兵……而流域千又因此念及你身在此处……”

　　“嗯，我知道……当初因为懵洛受制于空塚而不敢留下字句什么的，现在……这该死的老头又跟个玩疯了的孩子似的……”我想了想，“你有什么方法可以放消息回去么？”

　　“‘玄裔’并无如此远术，‘灵祉’却有式神可不限距离。炼羽可愿一试？”

　　我心里忽然一亮：“对啊！佑刃，你太聪明了！可是……以前没有好好练式神术，一共只成功放过两次，最远也只是从殿内到皇城……”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宽慰的笑意：“无妨，你我可借以‘佑羽’之意。你唤来式神，我以玄息庇护，再以玄灵之力推送，想必应可抵达。”

　　我惊讶了，他怎么能想到这么聪明的办法！说干就干，我迅速向他靠拢，后背贴着他的胸膛，相互交换气息向着窗外。

　　凝神，深动，灵息之泉缓缓涌起漩涡……抬手一张符纸甩落，招来一只鸟灵悬停在我面前。我双掌隔空相对将它凝成式神，屏息传递心念：“妈妈，我和懵洛佑刃一起在翼邦皇宫，德斯科不难对付，我会找到机会向他说出真相。这里暂时没有发现异能人士，空塚的玄力也到不了这里，你们保重，千万不要担心我们。”

　　佑刃见我凝结完毕，抬起双手覆上我的手背释出玄息，渐渐得将鸟灵包裹进一个圆形光球。

　　玄灵合力一并催发：“去天檐皇城！”

　　身后结界一震，是懵洛。他冷冷得看着我和佑刃几乎相拥的姿势，冰蓝的双眸中怒气森然。

　　“你们在做什么？”他的语调丝毫不比他的表情好。

　　我压下心中的颤动，直到手中的光球迅疾窜出才收息回头。毫无意外得……再次被他扼住颈脖。

　　“佑刃，没事！”我急急止住准备拔刀的佑刃——开什么玩笑！在这里大打出手所有表演就全功尽弃了！

　　懵洛见我这时候还先护着佑刃，更是气结，手上的力度更加重了些。冰蓝的双眸像是要喷出火来：“他才是……愿意成全你幸福的人，是么？”

　　他咬着双唇吐出一字一句：“所以，你宁可和他在一起，是么？”

　　“炼羽，如果你需要，任何性格我都可以为你表演，你要的……是这样么？”

　　他眼底细微的裂痕更深了些，透出丝丝缕缕的……无望。可是我不能妥协于这扭曲的爱情，如果他非要我在他和亲情之间做出选择，那我……宁可不要他。

　　“咳……”我凝了凝眉，窒息的感觉愈发强烈，双眼却毫不示弱得瞪着他的蓝眸：“那么，你要的，是我的表演么？”

　　他的手倏地一松，轻颤着后退几步，眼里是濒死一般的绝望：“看来我们已经无法达成共识。那么，我走。”

　　我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忽然全身无力得……倒在佑刃怀中。

　　懵洛，难道我……比你好过么？

　　懵洛，对不起，你提出了我绝不能屈就的要求，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可是懵洛，如果你爱我，你会想通……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