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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想自己挣出辆宝马很缺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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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腾云失眠了。
为这阴阳怪气的屋子,为这屋里神仙妖怪似的人物,为了他身边熟悉的、不熟悉的或者自以为很熟悉的同伴。这和他想象的救灾完全不一样,跟电视里演的,前辈介绍的也差远了。
这一次他不是救世主,边儿都挨不上。
李腾云手欠地在床上划拉着,不提防掠起来毛毯的商标。借着微弱的月光,跟李腾云俩1.5的眼睛,他看见雪白的针织标上分明印着:USA。
李腾云模模糊糊地想:这里有很多很多的美国货。
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李腾云一点点地回忆着落地以来的所有细节,他特别希望能把一切都穿起来。找一把□□开所有的锁。可是他穿不起来。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懵懵懂懂,朦朦胧胧。
李腾云晕晕乎乎地看见自己伸出手,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拉不回来那个虚无缥缈的雷盈盈。然她雪白的衣角飘然而去,唯独里面银线……经纬闪烁……
猛然惊悸,李腾云翻身坐起。
门缝里透过飘忽的光亮,李腾云打开门,毫不意外地看到雷盈盈满脸疲惫地提着个什么箱子飘回来。那样地足不沾地,神情执着,精神恍惚。往好里说,她像指环王里出世的精灵;往坏里说这就是个让拍花子的下了药的大姑娘。
雷盈盈恍惚地停下来看了看李腾云,随即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她五迷三道地继续往前飘。
李腾云下意识地拽住她的衣袖,问:“您这又干什么去了?”
雷盈盈慢吞吞地看看李腾云的手,忽然皱了眉头,她恼怒而倔强地把他的指头掰下来。
李腾云脸红了,寻思:这么拽着人家姑娘总是不妥当。
谁知道雷盈盈晃晃悠悠地把手递了过来,她说:“别拽衣裳。我的衣裳贵。坏了你不好赔。”
李腾云听了有点儿不悦。
谁知道雷盈盈下一秒钟把自己的手塞了过来:“拉手!手破了不花钱自己能长上。”
李腾云拉着雷盈盈的手,雷盈盈莫名所以地看着李腾云。
走廊里的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地下室的排风山“嗡嗡”地转着。
李腾云拉着想雷盈盈冰凉柔软的小手,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他琢磨:然后该怎么办?
住宿楼里的电力供应早停了。光源只有雷盈盈手里的那盏应急灯。
冷光源打在雷盈盈恍惚的脸上,倒让她有种暧昧的顺从感。
于是,他默默地拉着她往前走。
雷盈盈默默地跟着他,眼圈发红,一言不发。
李腾云拽着雷盈盈往饭厅里走,凭着记忆力他找出来早上范芳藏的一盒子点心,大马金刀地摆在雷盈盈面前。
他偷偷说:“你吃吧。”
雷盈盈软软地看着他,问:“这是断头饭么?”
李腾云二话不说把点心搂过来自己吃。雷盈盈不傻,赶紧伸手跟着抢。李腾云百忙里不忘嘱咐她:“别出声,我看范芳偷偷藏的。我们悄悄吃了吧。”雷盈盈听话地点头,很直接地往自己嘴里填吃的。
应急灯的光源越来越黯,李腾云问:“蜡烛在哪里?”
雷盈盈恍惚地点点头:“上次山檀过生日还有剩。我去点。”
火星闪出,莲花盛开。烟花绽放,烛光燃起。
李腾云特崩溃地听着那盛开在一朵荷花上的花式蜡烛哗啦啦地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幸福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一头撞在桌子上。
雷盈盈很无辜地看着李腾云,手里的蜡烛包装上印着花花绿绿的三个字:好利来。
李腾云当机立断,拽着雷盈盈就跑。
等到范芳和陆飞闻讯赶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是一室寂静。
只有那生日蜡烛,自顾自地唱了半宿歌。
李腾云和雷盈盈一路沉默地跑着跑着。一直跑一直跑,跑下了楼,跑出了门,跑到了坐井观天的山谷里,一直跑到一处花木扶疏的地方。估摸着范芳不至于为了一口吃的追到这里,李腾云才停住脚步,雷盈盈不说话,光喘。
眼前是潺潺流水,头上是星光满天。自然光照在雷盈盈银白色的衣服上几乎有种晕轮的效应。
月亮底下她整个人沉浸在银色的柔光里,熠熠生辉。
那摸样好看好像是广寒宫的主人。
李腾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说:“这个地方好,摄像头看不见,奸细们摸不着。我有话跟你说。”
雷盈盈有点儿惊吓地看着李腾云的配枪,雾煞煞地哭:“别杀他们,这跟他们都没关系。”
李腾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顺藤摸瓜:“那跟你有关系?”
雷盈盈眼圈儿腾地红了,捂住了嘴差点哭出声来:“跟我也没关系。”
李腾云铁面无私:“到底跟谁有关系?”
雷盈盈哭出来:“你打死我算了……”
李腾云呆呆地看着这个长着嫦娥脸,哭出玉兔眼的家伙,半晌,终于问:“你为什么干这个?”
雷盈盈吸吸鼻子,正儿八经地回答:“钱。”眉梢也不抬。
李腾云问:“钱就这么重要么?”
雷盈盈说:“不当小三不傍大款,也没当将军的老爹指望,我就想凭自己本事挣出辆宝马坐在里面哭有这么缺理吗?”
李腾云说:“不缺理,哎,不对你都有宝马了还哭什么啊?”
雷盈盈一行鼻涕两把泪:“人家不都说么,宁愿坐宝马哭也不骑单车笑么……”
李腾云仰望苍穹。
过了一会儿,雷盈盈抽噎着说:“我爸死得早,我妈带我长大。我外公外婆一家子,舅舅阿姨都是紫袍金马,我妈在娘家一辈子说话挺不直腰。她一辈子的心血都在我身上,我就是想让她扬眉吐气。自己挣出个金山让她开心。”她仰着脖子问他,死不瞑目地执念:“这有什么不对?”
李腾云顿了好久,摸上她的额头,声音也软了:“耗子给猫当三陪,赚钱不要命。你这么拼命你妈知道么?”
雷盈盈哭着摇头,长发甩动,让她看起来像个不服管教的中学生。
李腾云试探着问:“你就非得干这玩儿命的?”
雷盈盈慢慢蹲下身,苦恼地扶着头:“不拼命怎么赚钱?普通生产型企业税负太重,增值税就要17%,什么是增值税你懂么?流转税负,就是说企业的现金一动,不管赔赚都得给政府17%,就说可以用进项税抵扣吧。可是现在还不考察实际销售额,就得按照税负率提要求。政府管你赔也好赚也罢,都要这么多银子。要不然连□□都不卖给你。更别说往后还有所得税、城市建设费、残疾人扶住费用加上教育税及其附加……农业税不要了,国家现在是安心跟工业企业要出管理十三亿人民的挑费来。那边儿为了当好人,他们还不停地提高最低工资。企业不剑走偏锋,干点儿技术含量高,附加值大的行业,我们能赚出多少钱够给奥运会放焰火使?”她回头看他:“就是您们一年三换装,身上贴的也是白花花的钱啊。”她几乎愤愤不平地:“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李腾云下意识地愧疚一下:“那我们也不能光着啊。”他忽然明白过来:“干什么这么急赤白脸的?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们一出事儿,我们不是就来救援了么?”
雷盈盈上下打量着李腾云,嘴角眉梢别有一番似笑非笑,最后目光聚焦在李腾云嘴角的点心渣上。
李腾云涨红了脸,半天没说出话,自己也觉得有点儿理亏。
半晌,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问:“所以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一点点怜惜的语气。
雷盈盈哽住,怒目:“合着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腾云看着她,眉目不动:“那我应该知道什么?”
雷盈盈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蓝胡子,杀了我十二任丈夫都扔洁净室里了。行了吧?”
“胡说!里面根本没那么大冰箱!”李腾云一把拽住雷盈盈的手:“你得相信我!我是来帮你的!”
雷盈盈甩开李腾云扭头就走,怒气冲冲:“我再信你除非这山塌了!”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地动山摇。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两个人惊骇回头:忽如其来的余震造成了大面积山体滑坡。
石块纷飞!烟雾升腾!河水逆流!星月无光!
如世界末日般地天旋地转里,雷盈盈觉得李腾云把自己扑到在地。
她听他大喊出来:“上税就上税,你跟我急什么急?”他又说:“说话这么准,以后不许瞎说话。”
那天山李腾云和雷盈盈互相扶持着,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白色建筑前后摇啊摇啊摇,那房子晃地就跟会跳肚皮舞似地,扭地那叫一个性感。
雷盈盈几乎哭了出来。
李腾云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她的嘴,说:“别哭。你再把它哭倒了。”
山丘林木人与自然一起摇晃了大概三十秒之后,这世界慢慢地消停了。
天没塌,地没陷。
李腾云和雷盈盈还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他们住了两天的房子终于不堪重负,一侧歪两晃荡喝多了似地又趔趄了三下儿,最后歪了半边。
李腾云和雷盈盈面面相觑了一下儿,异口同声地大叫,然后飞奔过去。
地震造成了房屋结构损伤,门框变形大门都打不开了。雷盈盈发疯地扭着门把手。
李腾云攒足了力气,喊一声:“躲开。”他一脚踹出去,“咣当”一声,实木门应声倒地。
雷盈盈特猛,她不管不顾地往里冲,谁知道让不知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给撞出来。李腾云下意识地把雷盈盈拽到身后。
这是午夜,加上停电,视野很模糊。房子里犄角旮旯的尘土都被晃荡出来来,入口处就能看到和吸到充满了土腥味的尘埃。一片混乱里,他们听到:有人在咳嗽。
李腾云把雷盈盈摁在身后朝里面喊:“你们怎么样?”
范芳喘息着说:“李腾云你小点儿劲儿。别喊了,别把房子喊塌了。”
里面的人灰头土脸的往外跑:陆飞拉着范芳,齐岳峰拽着山檀,林旭背着手施施然地跟在后面。
李腾云问:“你们都没事儿吧?”
林旭说:“没事儿,地震的时候刚好大家都起来了。”
雷盈盈问:“这么巧?”
陆飞骂:“哪个孙子半夜没事儿放生日快乐歌的?”
山檀老兄双手合十:“没事儿,我们只当佛祖显灵了。”
临时升格的二位佛祖挺没脸地左顾右盼了一下儿。
惊魂普定的范芳打量了李腾云问:“半夜三更不睡觉你们俩干嘛去了?”
李腾云没回答,他装作很忙地鉴定了一下屋子的损坏程度,然后下结论说:这属于危房。
救灾官兵七手八脚把人从屋子里都轰出来。
他们快手快脚地搭帐篷,企图把人员都安置在安全地带。
雷盈盈和范芳帮不上忙让李腾云戳在一边儿负责看着,山檀同志因为不会干活被友情安排着去一边儿念经,算给予救灾官兵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
看着半夜惊醒狼狈并忙碌着的战友,看着终于没了栖身之地宛若妖精离了洞府的范芳,看着木怔怔盯着大楼眼珠子都不会转的雷盈盈,看着吓傻了一样的山檀,看着满目疮痍的山川大地,看着岌岌可危有倾覆之忧的偌大建筑。
想到他们即将露宿野外,衣食无着,挨饿受冻李腾云同志很欣慰啊很欣慰。
他彻底踏实了:三天了,我终于觉得自己是来救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