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人何》左绾

18、Chapter 17

　　过了不久藤叶回家，回去原来的那个城市，和爸爸一起。
　　还有妈妈。
　　然后是葬礼。
　　大片沉重的黑色，机械地向来者不停地鞠躬，藤叶的眼中干涩到疼痛，一滴泪也流不出来。藤叶想，自己的眼泪大约在云南的时候全部被挥霍完毕，从此以后再也流不出来。
　　看见了涵依，看见了季明澈，看见了俞天寒，看见了韩熙川，看见了杨安琪，看见了好多好多人，却感觉陌生，藤叶想自己和他们是不是已经分别了一个世纪，为什么看着他们，会觉得距离是这样遥远。
　　他们的眼神悲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还有人上前说节哀的，可藤叶只盲目地应，眼中一片死寂，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听不见。

　　回到家里，藤叶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什么都不想，躺在床上脑中空白地看天花板。
　　什么都不想。
　　不管是谁敲门都不开，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世隔绝。
　　爸来敲门，说着各式各样的宽慰与劝诫的话。
　　藤叶不去理睬。听见门外的人说着说着，自己也陷入沉默中去。
　　藤叶想果然是这样，那些用来宽慰她的理由连爸自己也无法说服，又如何来说服她呢？

　　藤正俨只好去翻藤叶的通讯录，叫来涵依。
　　涵依问：“藤叶她一天没吃饭了吗？”
　　藤正俨叹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尖锐的手机铃声打断。藤正俨拿着手机去了阳台，涵依看见他说话的时候似乎和对方起了些争执，回来后，他的神色无奈。
　　他说：“对不起能不能帮我陪一下藤叶？伯伯的剧组临时出了些事要走开一会儿。”
　　涵依笑笑。
　　“好。”

　　转身上楼，敲响藤叶的门。
　　涵依在门外说：“藤叶，我是涵依你开开门啊。”
　　没有应答。
　　涵依继续说：“藤叶，你爸爸说剧组有事先走了。现在就我一个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我说，先开门吃点东西好不好？”
　　依旧是沉默。
　　涵依叹气。忽然心疼。

　　六点三十了。
　　藤叶翻一个身，打开房门，下楼。
　　楼下的涵依和王阿姨看见她后很是高兴地围上来。
　　涵依笑起来：“藤叶你总算出来了，你要吃些什么？”
　　藤叶摇摇头说：“涵依你先走吧，六点了你不去医院了吗？”
　　“可……”
　　“去吧，”藤叶淡淡一笑，“还有王阿姨你也去吧，不是还要照顾小孙女吗？”
　　“藤叶！”涵依皱着眉看她，“你出来就是为了把我们赶走的吗？”
　　藤叶说“不是拉，你们快去吧，不然我心里会有负罪感的。”
　　涵依撅起嘴：“那你现在不是把你的负罪感推到我头上来吗？要是我一个人把你扔在这里，我会不好受的！藤叶，你不能那么自私啊，我们不是朋友吗？不是要有难同当的吗？”
　　藤叶歪头看她，嘴角浅浅的一抹苦涩：“那怎么办呢？我就是自私啊！怎么办呢，你交了个自私的朋友呢。”
　　“对啊，你这个自私的人！”涵依一巴掌拍上藤叶的背，“我脆弱的时候哭的时候全被你看见了，你现在遇到了那么让人难过的事情却一滴泪也不让我看到，我不是亏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啊，藤叶，你不可以这样子，这样不公平的！”
　　藤叶看着涵依，她眼中竟漫上了泪来，在眼眶中欲落未落。
　　“你这样子让人家看了很难过的你知不知道啊，藤叶你这个自私的丫头！自私！可恶！讨厌！”
　　“好了拉，”藤叶拍拍她的肩，“我还没落泪呢你怎么先哭了？”
　　涵依拍掉她的手：“谁哭了？我……我是为你哭呢，看你忍着难受。”
　　藤叶笑起来，轻轻说：“我没忍，真的是哭不出。”
　　她的泪已经流尽了。
　　然后藤叶说：“涵依，你还是快去你妈那里吧，要觉得对不起我，先帮我带份水煮鱼回来好不好？我喜欢路口那家做的。”
　　涵依揉揉眼睛，点点头。

　　家里又只剩她一个了。
　　桌上是一锅水煮鱼，香气诱人。
　　忽然想起妈上次煮的水煮鱼来，最后没吃完，被妈妈倒进了垃圾筒；想起妈在厨房里的样子，围着围裙，满手油污；想起那天的红烧排骨和清蒸豆腐的味道；想起妈在那辆大巴上的睡容，盖着爸爸的外套的安详的脸庞。
　　想起上次在SARS期间发烧得肺炎，妈在隔离室外的焦急；想起了以前和妈斗气，一天不肯吃饭闹得胃病复发，害得妈也不能去上班，差点失去一个客户；想起自己的十四岁生日，她私自出去和朋友吃饭，回来后发现桌上的生日蛋糕和睡着了的妈妈……
　　藤叶从来都觉得妈是冷漠的，只要事业不要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没人爱的孩子。
　　幼稚，自以为是，所以犯下了太多错误，却在无法弥补的时候才发现。
　　无法弥补的时候才发现，上帝这样残忍。

　　深呼吸，藤叶坐下来吃水煮鱼。
　　水煮鱼辛辣极其，于是吃得眼泪鼻涕大把大把地往下落。她埋着头吃，吃完的时候看见汤里浮动着几小片辣椒，孤零零的。
　　藤叶想自己辣真是吃多了，胃部连带着胸口都隐隐发疼。

　　带上钥匙，藤叶决定出去压马路。这屋子太大，大到连心里都空旷起来。
　　小区里有供人小坐休息的长椅，类似公园里的那种。
　　藤叶坐在上面，扬起头望天。夜色很好，一轮弯月，几朵薄云。
　　这分明是一个美好的夏夜不是吗？不是吗？
　　可为什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压得透不过气来。
　　小区里很是静谧，这里的人们没事是不会出门的。
　　忽然有一种冲动，使藤叶轻轻躺下去，侧卧在长椅上。
　　透过头顶上的树叶看天，天空被分割成好几瓣碎片，疏疏落落的星光。
　　一片叶子掉落下来，正遮住了藤叶的眼睛。四周有蝉的唱游，抑扬顿挫。
　　夏夜，弯月，疏叶，蝉鸣。还有疼痛。
　　藤叶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远处走过来一个人。
　　眼前忽然恍惚，走过来的身影似乎与记忆中的那个轻轻重叠，胸口有一种冲动呼之欲出。
　　那是童年么……童年的记忆吗？
　　藤叶想，遗忘了那么久的曾经，终于要解开封印？
　　那就来吧，现在，她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