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 旧时光》落日倦影

2、壹

　　手冢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夕阳在天边散尽了绯红色的流光，图书馆过去的广场上临时搭建来迎接新生的招待处点起一盏暗黄色的灯，最后的三两个工作人员收拾着东西准备归去。

　　暮风里沙沙乱响的枝叶，月亮未曾升起的苍茫夜色里墨绿到近乎墨色。

　　寂静得只闻得见风声的校园里隔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才能看见的昏暗色的路灯泛出暗淡的光圈，所能亮及的距离不过几米，到下一盏路灯之前的校园小道上只有隐约微弱的光透过墨色的枝丫看得见脚下的路。

　　偶尔有从图书馆那边方向急速的脚踏车从手冢身边擦行而过，这时车筐里放置的书本杂物或者车主人背着的背包里就会传来吭吭哐哐的声音，静夜里渐渐扩散开去慢慢慢慢回荡回来。

　　手冢始终保持着一个速度，脑子里慢慢回想着日间报道时走过来回各一次的路，他记得前面拐弯的地方隔了很长的一段青石板的小路过去有一家简易搭建的水果店。

　　所以当远远的，看到像是隔绝于喧闹尘世的微弱灯火，一边暗暗的松了口气的时候责怪自己太过大意。早上到宿舍收拾完行李的时候室友还未来报道，被隔壁的几间宿舍新入住的学生们来来回回拖行李的声音扰得不得安宁的时候想起报道的时候见到的图书馆。凭着记忆从宿舍出来走的路并没有错，然而却忘了如此的晚间昏暗的光线里不熟悉的话，就算记忆再好也会轻易迷路。

　　何况，S大闻名全国的，不是那高得令人结舌的分数线。

　　而是。

　　一年前决定报考S大的时候身边同窗了许多年的好友，奋笔疾书之后抬起头反光了眼镜，他说，地广便也罢了，分岔路多而繁复，并且通往的地方多是不同。就算是手冢你，会迷路的几率是……不可预计。嗯，这是难得的数据。

　　那是手冢难得一次把乾的话完整的听完。却也仍旧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的原文书，随口“啊”了一声算作应答。

　　却在那之后，悉数记在心上。

　　即将拐入的小路窄长蜿蜒，樱花夹道一路恣肆飞扬。不经意踢到一颗石子，咚咚的转动了几下落入樱花树那边的湖里，夜色朦胧里看不清水色涟漪，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只是一瞬间却仿佛躁动了寂静的夜色，初春静夜的风仍旧微凉，手冢似乎是下意识的回过头。

　　隔过青石板的小路的尽头，水果店的拉门微微开着，昏暗淡黄的灯火暧昧迷离。

　　手冢的思绪一下子恍惚起来。

　　有些事情，是不管历尽了多少年岁依旧不曾忘怀的，一点点重影都能勾勒出一片山河。

　　所以，就算许多年后，回忆起一段往事的主人从来对人待己都严谨得近乎苛刻，并且从不会允许自己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想起一些其实真的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却还是一个恍惚，就跌入时光的回圈。

　　是因为关系到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永远也忘不掉一个人的声音。

　　他记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如水冰凉的静夜，尚且年幼的自己随着爷爷晚饭后出门散步。本来不过是极平常的事情。从小几乎算是跟着爷爷长大的手冢作息规律都与爷爷无异，晨间的跑步与晚间的散步从来都不曾间断。

　　然而那个夜晚，被缓缓甩在身后爷爷与邻家大叔偶遇闲聊的身影，远远隔着樱花夹道的人家，半敞开的和式拉门，迷离暧昧的灯火，火光烧红了的天色，和式大院里再也见不到的人，从此成为手冢之后许多年里一直反反复复的梦靥。

　　然而每当梦回意识未曾清醒之际，必定会想起来一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却只听那样温软柔和散漫一天的嗓音，他说，可不可以，明日再来。

　　他无法拒绝。

　　手冢一直都不明白那个时候，从未谋面的少年，向来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他，冷淡的想要说出口拒绝的话，为什么说出来了，就变成了如此柔和得不似他的应承。

　　并且第二日他真的去了。

　　以至于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一直被从小相识的好友间或嘲笑，那人抚着眼角的泪痣高傲的神情说，手冢，撞邪这么不华丽的东西你当年也真做得出来，啊嗯？

　　只是那个时候，意外对于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年的执着，第二日傍晚不顾屋外横斜恣肆的台风坚持告别家人到了约定的地方，却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个少年，仿佛第一日隔墙与他对话的，不过是手冢自己，在那样寂静的夜色迷离的灯火里的幻觉。

　　那一个晚间，他在那条樱花道尽头的墙角站得笔直，樱花盛放的时节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只剩下苍绿的叶，被台风狠狠地，连同枝丫扫落。

　　直到爷爷寻来。

　　而到许多年之后渐渐脱离青春年少的轻狂岁月里，那是手冢唯一想到的，毫无缘由的肆意妄为，就像迹部每次嘲笑过他之后总会补上一句，不过，总算你这座冰山的童年还不是完全无趣到了极致。

　　手冢在春日微凉的风里回过神的时候，隔过青石板小路那边的灯火已然熄灭了。

　　手冢想起那日被爷爷带回家中，只来得及看到火光蔓延红透了半边的天光，渐渐渐渐烧了整个和式大院，逃出来的人群里见不到父母亲的身影。

　　他转过头看到一旁的爷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眼眸里深深的哀伤及了然。直到许多年之后，他才明白，那时候母亲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离开那张病床了，而父亲，却决计不会扔下母亲，独自逃生。

　　那时年少的手冢看着火光慢慢的熄灭殆尽，漫天灰烬里不知道该庆幸爷爷因为自己而逃过一劫，还是悔恨自己在那样的时刻，去等了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少年。而因此，再也见不到至亲最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