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吾桐》响杨

1、第一卷 第一章 两生花开两生悲

　　夜凉如水，清辉满地。
　　院子里的藤萝爬满了整个花架，郁郁葱葱。月光泻在绿色的叶子上，反射出清冷的幽光。
　　花架有些摇摇欲坠了。
　　水面上飘来了一只家禽的腐尸，随着水波的浮动反复在眼前晃动着。已经是第五天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饿死渴死的。
　　虽然四周全是水，可是却一口也沾不得。
　　陆定玉想起两日前强撑不住被洪水冲走的妹妹，紧紧攥起的拳头再次裂开，露出鲜红的血痕。即将涣散的眼神瞬间精神起来，充满了力量。
　　破败的院门早已经被冲走，在这个死寂的深夜里，像个黑深的大洞，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一切。远处传来无力的呐喊声，落水的咕噜声，挣扎的扑腾声，渐渐地一切平静了。
　　他仰头看天，淡淡地笑了，眼睛里却透出嘲讽和荒凉。为什么每一次偏偏都让他活下来？
　　静桐趴在薄木板上，努力地保持着平衡，不让它下沉。四周黑压压地，隐约只被淹没的大片的半截民舍。好在爹娘带着弟弟去外祖母家未回，好在她会水性，否则一切不堪设想。
　　庆幸了一会，又沮丧下来。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她试着轻轻抬起手臂，不料一个不稳，不小心滑到水里，被狠狠呛了一口。
　　糟了，木板滑走了。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游了过去，一手艰难地拽着木板，一手扶住了墙，大口地喘着气。待稳定下来，她开始打量四周查看出路。
　　这会儿，月儿钻出云层，圣洁般地高高在上。人间的污渍，狼狈丝毫不能影响它的光芒。静桐抠着墙壁的手指破了，也无所察觉。脚泡在水里有点要抽筋。她急忙趴到木板上，盲目地划走着。
　　“吱呀”一声，木板撞上了花架。静桐惊慌地想要离远些，生怕花架倒下来砸着。被撞落的枝叶轻轻地飘落在头上，她出手一摸，看见上面的血，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发现不是自己的血。她镇定地仰头看去，透过繁茂的藤枝间看到了一个人影。
　　还有人活着！
　　她急忙“喂”了一声，上面的人嘤咛一声，谨慎地扒开树枝，警惕地俯视着下面。静桐只看到一双闪亮的眼睛，里面没有她预料中的惊喜和友好，只有很深的漠然和戒备。她试着忽略掉他的敌意，也许经历灾难的人都会这么警惕，“我叫静桐，是这儿的人，你叫什么？我好像没见过你。”
　　上面的眼珠转了转，嘶哑地开了口，“我叫陆定玉，就住在这个院子里。”语气里包含着浓浓的疲惫。
　　静桐看了看花架，担忧地样子，“你的花架快撑不住了，”说话间掂量了下木板，“你会游泳吗？赶紧下来吧！万一塌了，被扎伤了更不好了。”
　　陆定玉冷漠地盯住她，不发一言。
　　静桐不在意他的态度，只关心他的安全，继续劝道：“你要是不会游泳，就趴在木板上，我下去推着你走，这木板经不住两个人，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在歇息好吗？”
　　陆定玉怔住片刻，眼神中透出讥诮，“你不怕我把你丢在水里跑了？”
　　静桐仰视着，坚定地摇摇头，“你不会的。”
　　陆定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我这就下去，你在下面，我不会游泳。”
　　静桐急忙下水推着木板等在下方，小心翼翼地扶着。
　　陆定玉敛去了笑，小心敏捷地溜了下来，被树枝划伤了手背，也不皱下眉头。
　　静桐被溅得一脸脏水，也不生气，抹了把脸，欣慰地笑了。
　　陆定玉扭过头来，眼中星芒点点，比冬日里的寒潭还要冰冷几分。
　　静桐笑容僵在脸上，心中震动，发呆地看起他的脸。他虽然满面灰尘，五官却很有型。棱角很分明，双目炯炯有神，瘦削的脸上布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和冷漠。衣着朴素，神态高傲，即使天色模糊，也掩不住他一身的高贵。他对着静桐一笑，邪气地扬唇，“走吧！你不是要推我到安全的地方吗？”
　　静桐傻傻地点头，边推边游了起来。
　　陆定玉见她根本不介意自己的无礼，唇边的笑意深重了几分，似乎透着悲哀。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傻，这么天真的人啊？看到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留他一人在这世上？根本不公平••••••不公平••••••
　　静桐觉得自己的手脚渐渐使不上力了，头晕晕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不行，这个人不会游泳，自己放开手的话他会死的，只有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行。再坚持一会吧！坚持着，再坚持着，终于看见一处高坡，奋力地游了过去。她心下一松，支撑不住地向前栽去。陆定玉明明没有看她，后背却像长了眼睛似的，一把拽住了拦腰抱起，慢慢地向高坡上走去，最后把她放了下来，若有所思地俯视着••••••
　　静桐睁开眼时，有些茫然。以后不知道还能再见到爹娘吗？他们是否知道了这里发生过洪灾？她费力抬起身子，却发现周围的水已经褪去了不少。陆定玉远远就瞧见她醒了，慵懒地走了过来，扔给她两个果子，离得远远地坐了下来。静桐感激地笑着，用袖子擦了下，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满意地摸着肚皮，“你吃了吗？你还有家人吗？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陆定玉身子僵了一下，没有理睬，闭着眼地靠着树干。
　　静桐不满地嘟囔了两句，随手掏出了缝在衣袖里的银子，幸好她有随身藏钱的习惯，否则一切都晚了。她分了一半递给他，他不接，只好放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安静地看着他。
　　他蔑视地看了一眼，使劲仰着头，眼神中有着她看不到的荒芜绝望，“你不用给我钱，收起你的善心吧！别那么假惺惺的。就此别过吧！”
　　静桐正要生气，突然听见熟悉的喊声，“静桐，静桐，你在哪里啊？”是娘的声音，娘在找她！她高兴地跳了起来，拔腿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果然看见娘跌跌撞撞地哭喊着。她使劲地挥着手，“娘，我在这儿，看见了吗？”
　　娘惊喜地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又紧张地查看她受没受伤。
　　静桐摇头依偎在娘怀里撒娇，突然想起自己把他一人扔在原地，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忙往回跑去。
　　娘莫名其妙地被她拽着跑着，但也没吱声。
　　静桐呆立在空空的树旁，看着地上分文未少的银子，她不明白这个少年怎么那么冷漠倔强，没有银子他该如何生存下去？都怪自己不好，只顾着高兴，却不管人家的伤痛•••···
　　她失望地跟着娘走了。身后，银子在日光下发出了森寒的冷光。
　　高坡的石头后面，陆定玉目送着那个窈窕的身影离去。薄唇微抿，依旧是冷漠的注视。眼神中是比暗夜更要浓重的伤痛。原来他努力想要争取的幸福，在她那里却唾手可得。他狠狠地攥起银子，使劲扔了出去。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不公平？老天爷，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已经夺走了一切，我发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夺走什么了！
　　不知不觉，岁月如梭，三年的时光眨眼而过。静桐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自洪灾过后，他们全家便投靠了外祖母家。外祖母家生活优裕，自然十分自在。
　　静桐被外祖母和娘逼着学这画那，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逛到了洛阳中街。因为舅舅在朝做官，人际关系复杂，她也不便和谁过于亲近，所以这三年里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她百无聊奈地闲逛着，逛到了一处花摊前，被一盆小巧的翠竹吸引住了，伸手欲摸。
　　谁知，从身后侧方伸过来一只手，两人不小心碰触上，同时又都缩了回去。静桐侧身一看，是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子。此时也好奇地打量着她。女子挑眉一笑，神态中几分挑衅，几分玩笑。静桐淡然地笑着，礼貌地点了点头。女子怔了一瞬，脸红了开来，“姑娘先请吧！你先来的。”
　　静桐客气摆手道：“无妨，我只是看看，你也喜欢这翠竹吗？”
　　女子轻轻点头，俏皮地回道：“你不也一样喜欢的吗？”
　　静桐没有说话，笑着看向小贩，“这翠竹还有吗？”
　　“只剩下这一盆了。”小贩憨笑着挠挠头。
　　静桐心里失望，面上却不在乎，“那我就不要了，还是留给这位姑娘吧！”抬腿就要离开。
　　女子见她客气有礼，一下子好感倍增，连忙谦让起来。
　　这时，有人插嘴道：“你们这么让来让去的多没意思？我有办法让你们两人都得到它。”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疑惑地向后看去。
　　说话的是一名男子，一身竹青长袍，随意而立。清雅俊朗，笑如春风，眼神绵长动人。
　　他缓缓而来，如踏着云彩般飘然。说话间早已撸起袖子拿起翠竹，接过小贩递来的小铲，熟练地拨弄了起来，不一会儿，两盆翠竹赫然呈现在她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