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境》平地高楼

1、楔子

　　一个国家可以亡，但是尊严不能亡。
　　一个民族可以死，但是勇气不能死。
　　二十万秦兵压境，杜兮皇女一袭华服坐在殿堂之上，秀发高挽，一如多年前她初等这个宫殿时的模样，有着难以言说的明艳美丽。
　　那龙座上的皇帝轻声道：“皇姐，楚国亡了。”
　　殿中臣子匍匐一地，哀恸声不绝。
　　皇女淡淡道：“自我从父皇手中接过这皇印，答应他辅佐弟弟你平安三十年起，已是三十一年了，我忽觉这时光太快，昨日才是在母后面前撒娇哭闹的弟弟，而今已是鬓霜点点。天下归一乃是大势所趋，楚国又怎能逃脱被征服的命运。这唯一的担心便是我楚国臣民。”
　　皇帝面色发白：“皇姐，当真没有办法了么？”
　　皇女摇头，继而一改平静的神色，厉声道：“为臣者，上侍天子，下尊平民。而今，天子不在，但臣民仍存。楚国不需要各位大臣以身殉国，那不是亡国的尊严，我最后以皇女之尊，要求诸位，今后无论是改奉秦国，还是背走他乡，都要记得自己曾是楚国人，若为官，则为楚国子民谋得安稳，若为商，则为我楚国臣民求得富贵。”
　　那殿堂气氛压抑，只觉难以呼吸，杜兮皇女目中点点星光，三十一年了，父王，兮儿没有辜负您。
　　皇女走出宫殿，立在城墙头，笑着对众人说，我自小看遍这万丈江山，至今仍是觉得其秀丽非凡，可是，我日后都看不到了，杜家一百六十三年的辉煌也至此结束了。
　　一阵疾风吹来，为这苍凉的土地更添一份凄惶，她一身华服招展，面上不悲不喜，裙角的牡丹绚烂的刺眼，一位侍奉过先帝的老臣悲痛道：“小公主。”
　　皇女轻轻的笑了，只觉得那笑容里藏了讽刺：“小公主？那是多少年以前了呢？久到我都不记得了。”
　　马蹄声阵阵，大臣面露惶恐，杜兮充皇帝招手：“过来。”
　　皇帝似苍老了几岁，杜兮笑着说：“弟弟，社稷死，国君绝不独存。这是我楚国最后的尊严。”
　　皇帝闭眼，点点头。
　　杜兮对着天地说：“一个国家可以亡，但尊严不亡，一个民族可死，但勇气不死。杜家子孙，杜兮，杜言，以身殉国，愿老天保我楚民平安。”
　　说罢，皇女和皇帝便跳下了那百尺城墙，众位大臣不敢去看，他们的皇女，胸怀天下又仁慈无边的皇女，去了。
　　裙角的牡丹飞扬，似在诉说主人一生的辉煌。
　　楚国的骄傲，楚文王的掌上明珠，宋国长公主的女儿，十岁便能弹奏楚燕，十二岁出兵平战乱，十四岁写出治水十言，，十八岁接下龙印，而后使楚国国泰民安了三十一年。
　　那样无所不能的小公主，竟然这样走了，楚国的大臣不敢相信，楚国的臣民也无法相信。
　　公主出殡那日，没有豪华的皇家仗对，没有八十匹骏马开道的荣光无限，一口简单的棺材，里面躺的确是才冠天下杜兮。杜兮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似一条长龙，记载的全是他们最皇女最深的追念，那日街头安静，没有一丝哭泣的声音，楚国人说，那是为了不惊扰他们公主安睡的灵魂。
　　秦王躺在刚刚平定的楚国宫殿里，身旁是未经人事的楚国公主，她用俏生生的大眼望着他，眼中盛满了恐惧。
　　他忽觉这眼神太过熟悉，在已不知是多少年前的黑夜里，有人也这样看着他，声音怯怯：“哥哥，是我和小华救了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的杀了我们。”
　　他顿时只觉她可爱，揉揉她的头，她瞪着眼，强装强硬：“大胆。”
　　秦墨第一次见到杜兮正是这样夜凉如水的夜晚，洞口有河水发出冷清的声音，月光铺在她脸上，她眼中有着和着小女孩一样的恐惧。
　　他忽就觉得心底一涩，挥挥手，示意那小女孩离开，却没有想到，那小女孩抱住他：“王上，杜然愿意。”
　　秦墨挑起嘴角，吻住小姑娘的手，手扶着她的腰，殿中守班的人识相的离开了，只留下微弱的烛光。
　　秦墨的眼角有细细的皱纹，面上颇是沧桑，已不似当年那般俊秀，可是时光积淀下那不凡的气度和君临天下的风华却摄人眼眸，杜然这才知道，原来姑姑也并非天下无双，原来世上有这样一个人，只一个眼神，便有了教人臣服脚下的力量。
　　而她可以服侍这样的人，说不定日后还能够被呵护被关怀。杜然心里，什么国破的耻辱，竟然抵不过容华，父王和姑姑的性命又怎抵得上他人欣羡的目光。
　　她想着想着，就大胆起来，主动吻上秦墨的嘴，轻声道：“姑姑曾跟杜然说过，力争强者，可是杜然无才，辜负了姑姑的期待，但是，杜然想，既然无法成为强者，那么能够侍奉强者也是杜然的幸运。”
　　秦墨忽然间面沉如水，淡淡道：“滚。”

　　听着杜然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秦墨闭了眼睛，他忽然觉得这辈子太长。
　　人若老了，就总是喜欢追念往事，他总是会想起她害怕在山洞中哭着叫他哥哥的样子，记得她为了不让他离开假装生病的样子，记得她怕被他教训嫁祸秦瑜的样子，记得她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假装坚强样子，记得她吻住他的眼睛柔柔的对他说她只是想让他开心的样子，记得她那日离去，一身素白的衣裳，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恨恨的说，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的样子。
　　她可真守信，这辈子，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整整三十一年，他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可再也不敢上前。
　　她救了他两命，他却害了她的命。
　　兮兮，对不起。
　　你的不快乐，你的不幸福，我都加倍承受着，你只当我不爱你，可是，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