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代》六*笔

3、第三回 垃圾

　　三
　　T市跟伦敦不同，London的24小时可以压缩365天的阴晴，而T市的一秒钟也只会是拼命拉长拉长，拉成冗长的一道管子，回力乏天地往外输送断断续续的阳光。
　　“我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再找我！”
　　推开门就看到眼前的一幕，她真的是呆了，昨日还温柔贤惠的江盛正朝坐在沙发上的一个衣衫朴素老妇板着一张阴沉的脸，低声怒吼。果然，她就是这样的女人，贪慕虚荣，想跟过去划清界限了。她更加坚定她的想法。但是她没有想去揭穿什么，想去释放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事情往下一步一步继续。
　　“，不找你，我找谁。”老妇却是冷哼，让人毛骨悚然。“你是我女儿啊，现在嫁了好人家，虽然只是续弦，有钱是事实，难道不好好孝敬母亲吗？”
　　什么，这是母亲？艾塔的脑袋里就像是倏然劈开一道黑色闪电，带着浓浓的鱼腥味。
　　“母亲？”侧面僵硬的面庞，线条开始慢慢舒展开了，只是越来越让人觉得苍白“跟外面的男人乱来，把你那些在外面的男人带回家里，气死父亲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是我母亲！对，我忘了你是干吗的，干你们这一行的就是这么不要脸，就是贱才有饭吃。我告诉你父亲吊死在客厅的那一幕我永远不会忘，那时候我才10岁，我那么苦苦哀求你别离开，你是怎么对我的，现在回来老了，没资本卖了知道回来找我了，给我滚！”
　　话音未落，一袭白裙的女子，紧紧咬住嘴唇，眼神里的神采在瞬间不翼而飞，剩下空洞的惶恐和疲倦，她最终是无力的扶着沙发跌下了。
　　老妇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宽敞的客厅，一遍一遍的回荡着“滚”的余音。

　　“这样吧，给我十万，我从此不来找你！”老妇，咬着牙盯着沙发上的江盛，得意的笑容瞬时爬满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艾塔全身发怵，这还算是人吗。
　　“我有什么钱，我又不工作，拿什么给你？”江盛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老妇，往事就像是胶片电影，慢慢的卷过，细微的捕捉不到，宽展的屏幕却是百倍千倍的放大。
　　想到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母亲推着还有她余温的婴幼儿推车在旁边不紧不慢的跟着，晚上母亲会给她将床头故事，讲来讲去也就是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只是海的女儿最后化泡沫的故事，可她还是怎么也听不厌。幸福的微笑在脸上慢慢扩散开去。
　　“别说十万，就是一千万。他们艾家也能把上放到我面前。只是你不敢吧。”耳边的挑衅她充耳不闻，只是越笑越大声，笑到泪流满面。
　　她骤然起身，手直直的指向大门的方向。几乎咆哮的怒吼：“滚”。
　　下一秒，她紧张的神色，被老妇看在眼里，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是看到一个精致的面孔，简单的着装，只是身上高傲的气质怎么也挡不住，面劈头盖脸袭来。经历了这么丰富的人生阅历，他不难看出，这就是艾家千金。
　　“艾塔，什么时候回来的？”江盛的声音在颤抖，她怕她误会。
　　老妇不明义的微笑，在江盛眼里就像是灌了铅的雨云，重重压下，她有不好的预感。
　　转眼间，妇人先前的嚣张已经消失殆尽，满脸的委屈，眼中还真的有浑浊的眼泪在打转。只见她紧紧拽着艾塔的手肘，低喊着，近乎哀求的语气：“小姐……”
　　艾塔，一惊。轻轻的抽回自己被牢牢禁锢的手臂。
　　“有什么事你说吧，先坐会吧。我对现在的这位母亲的过去也甚是好奇，你给我讲讲吧。”她的话，让她甚是欢喜。难以掩藏的恶毒让她看在眼里只觉全身乏力。她轻轻扫过艾塔冰冷的脸庞，终是绝望的闭上眼睛，天黑了，一种撕裂的感觉。她可以确定她以后的路更难走了。
　　“我是她妈妈，我怎么会对她不好，天上有哪个母亲不想自己孩子过得衣食无忧的。我……”老妇带着哭腔的诉说，听在艾塔耳里就犹如机器咆哮发出让人作呕的噪声，她适时的打断了她的话，她只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把这出戏演完。
　　“王妈，倒杯水来，帮我倒一杯果汁。”她朝着厨房唤道。
　　王妈，效率也高，马上就送来了。
　　“喝吧，喝了再说。”她没有看老妇眼里，她怕自己面对这么毒蝎心肠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激动的事，努力克制自己。
　　老妇也算卖力演戏，她自以为很完美，尤其看到艾塔那张越来越冷的面孔。她的唇边闪过一丝短暂的笑容。“在她说自己要结婚的时候，我真的为她高兴，但知道她要加入的是这么一户有权有势的人家后，我的心又像落入无底洞。或许我这样的人是她的母亲，只会给她抹黑。”老妇入戏的试了试眼角的努力挤兑出的眼泪。“我就说，盛儿，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妈，行吗。妈不想给你丢脸，你过得好就行。在我极力的劝说下，她也答应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联系过。这次来找她只是因为，老房子要拆迁，真的没地方去了。……”老妇簌簌留下的眼泪，真的能让不明白事情原委的人产生无尽的怜悯，可惜艾塔不是。
　　“然后呢？”老夫看着她脸上的云淡风轻自是咋了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可是也得把戏演完，把谎撒园。她看见江盛瑟瑟发抖的背脊，眼里闪过的是一丝痛苦。
　　盛儿，对不起，妈妈也是没办法。是妈妈自作孽。
　　她马上整理好情绪，“没想到，她这样对我，不但恶语相加，还误会是我害死他父亲。我怎么会害死自己老公。还要跟我划清界限……”老妇渐渐哭出声，只是艾塔心里一丝可怜她的念头都没有。
　　“讲完了？”她没有抬头，轻轻抿了一口果汁。
　　“啊？”她的眼泪瞬时停止了往下汹涌的趋势，凝结在脸上，越来越浑浊。
　　只是见她微微向前倾，拿起茶几上的座机。快速的拔了一个号。
　　“你怎么工作的。不想要工资了，还是不想干了？”她的语气冷的不能再冷。
　　江盛也缓缓转过身，神情从窗外苟延残喘的余晖里回到室内。
　　电话那头的保安，看了看座机上显示的号码，握着听筒的手指，慢慢泛白，这语气，不像是夫人，那肯定是小姐了。冷汗从额头一点一点渗出来。
　　“小姐，我…。”
　　“给你三分钟，进来把客厅里的垃圾处理掉。否则你就滚蛋！”啪的一声把听筒重重的扣在座机上。
　　江盛不禁背脊一凉，往后倒退了两步，垃圾应该是她。
　　老妇也悻悻的看向面容失色的江盛，脸上一副胜利着旗帜高高飞扬的气势。
　　保安，见自己死里逃生，也顾上激动，连忙召唤了几个人手，冲进了客厅。
　　目光在客厅环顾了一周，看着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干净的不落一粒粉尘，垃圾？
　　他小声的问，“小姐，垃圾呢？”生怕一句话就会丢了生活一般唯恐。
　　顺着艾塔的目光，看她鄙视的看了一眼，沙发上泪痕犹在的老妇，真的有那么一刻感觉小姐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富家千金，不体恤民生疾苦。
　　“这……”保安为难着。
　　“这什么。”她轻轻的呵道。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什么了，随即对着身后几个兄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停止飞快旋转的思绪。
　　老妇只是诧异，连话都没有讲，已被架到室外，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垃圾所说的是自己，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她当然不知道艾塔全程观赏了她前后两种不同角色的迅速切换。
　　“小姐，小姐……”她还在试图争取什么。回答她的只是一片安静。
　　出了大门，艾家气势滂沱，造型雅致的别墅就在身后。
　　“老人家，你以后别来了，我们家小姐刚从国外回来，性格傲慢，谁说不呢，哪家大小家不是这样。她这或许还是好的，下次如果你还来我可不敢保证就这么容易解决了。”小保安倒是把她当成知心朋友一样，就像是聊着茶余饭后的话题。
　　老妇微微一楞。不甘心也只能离开。
　　客厅内。
　　江盛无力的顺着墙壁滑了下来。紧紧闭着的双眼，一直没有睁开过。
　　艾塔的内心，就像是被石头重重砸中了，比起她，自己是幸福的，至少对母亲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她情不自禁的倒了一杯水，走到江盛面前，“给。今天的事别让父亲知道了。”
　　她眼睛猛地张开，盯着眼前这张近乎完美的脸颊。缓缓站起来，这句话应该是她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她说的啊。她理解为她理解她。没有说什么话。
　　向前一步，轻轻的抱住这个让人难以想象，有不敢小看的孩子。
　　她明显的感觉艾塔的一个激灵，随即平静下来。
　　她的气温很好闻，没有浓郁的香水味，只是很淡很淡的花香，是妈妈的味道吗。不，应该不是，至少现在，她还是不可能取代母亲，只是她无法敌对她，只想帮她。
　　窗外，汽车熄火的声息准确无误的传入两人耳里。
　　江盛，尴尬的放开了手，整了整头发，向洗手间走去。
　　艾塔也仿若往常的坐到沙发上，翻着手里的报纸，这里记载了T市一天可以提供人们消磨时光的所有话题。只是她毫无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