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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番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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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你个真心的
华弘这个人,特别擅长捡天上掉下来的东西。
原本院子菜地里两排小坑,是他和尉迟诗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挖好的,准备种点儿土豆,收成了以后烤土豆吃。老榆树下大黄猫慵懒地晒着太阳、眯着眼打着盹,一画面的岁月静好。
“啊啊啊啊啊啊!哎哟……”——一大件东西从天而降,摔到华弘身上,又滚到地里,着实把两人吓了一大跳,“噗通”一下,地上的小坑砸成了个大坑。大黄猫朝天“喵”地一声,气得浑身毛都竖了起来。
坑里趴着个一身劲装的小姑娘,哼哼唧唧地:“哎哟,我的屁股……”,华弘和尉迟诗紧抓着对方的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又一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那个……”
“啊!哥!我……我我我……我这次居然错成这样,连时空之门都没出去!”,小姑娘睁开眼瞅见华弘,便惊慌失措地嚷嚷起来,手指着他颤抖,华弘挥开她的手:“谁是你哥!谁是你哥……你这个小姑娘,咋张嘴就认亲呢!”
小姑娘张大嘴呆呆地:“啊?你不是我哥啊……”——她揉着屁股四下环顾:“嘿嘿……请问……这是哪儿呀?”
华弘很嫌弃地撇撇嘴:“这是雁荡山神医华佗的药庐!”
“华佗神医这么年轻啊!跟我哥长得一模一样肯定就是他的分身了,嘿嘿,那这么说来,我在银时空的辈份还挺高……”,小姑娘自顾自地喜滋滋着,被华弘“啪”地一下拍了脑袋:“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我是神医华佗的儿子华弘,你是谁?”
“啊……原来不是华佗啊……那个,我是呼延沚!”——呼延沚有些失望地撅着嘴:“我是时空禁卫军的一员,前来你们银时空执行任务!不过……嘿嘿……我好像算错了坐标,掉到这山窝窝里来了……”——瞧见华弘和尉迟诗一脸的看不懂,她才想起自己也说得太含糊了,连忙正色:“这个,请容我为两位详细地解释一下时空和时空禁卫军,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华弘方才点了点头:“唔……这个时空什么的,我也听我老爸和江东的长辈们说过一二,你说你是要去建邺?这个容易,正巧步师傅来了信叫我去一趟,明儿一早我们把你捎上就是了!”——他戳了戳呼延沚的小脸蛋:“别说,还真跟我长得挺像嘿!”,身后的尉迟诗啃着苹果,也煞有介事地跟着点头。
呼延沚在里屋呼呼大睡,华弘还在夜色下整着菜地,大黄猫趴在屋顶打着酣。尉迟诗端着水杯从屋里出来时,华弘刚把土豆都种下去,直起身抹了把额上的汗,回头看见月色下的诗诗,他满心欢喜地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水杯,诗诗拿着手中的毛巾替华弘拭着汗,两个人相视笑得甚甜。
大榆树下,尉迟诗靠着华弘的肩坐着,啃着个番茄吹着晚风:“诶,华弘,你怎么老捡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啊,嘿嘿。”
“嗯,是呢,还不是从捡天上掉下来的小吃货开始的。”
……
那还是初春的时候,华弘上山采药,到半山腰的时候,山坡上忽然“哗啦啦”滚下个人来,惊得他条件反射地接住揽在了怀里。背筐里的药草散了一地,两个人顺着惯性滚了好一截山路,最后齐齐陷在了灌木丛里。
“喔!”,华弘吃痛地哼了一声,却马上被怀里的女孩子惊慌地捂住了嘴:“嘘!”——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两人头顶上的山间小道上有人群踩过落叶的沙沙声和嘈杂的说话声:“这里没有!”“这边也没有!”“是不是下山了,去那边找找!”……
待人群远去,怀里的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直起身:“嘿嘿,谢啦!”
华弘饶有兴味地瞅着头发衣服都乱七八糟的女孩子:“诶,你是……通缉犯?”
“你才通缉犯呢!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光明磊落魏州尉迟诗!”——尉迟诗皱着张小脸气呼呼地冲华弘嚷着:“不过就是离家出个走,我老爹非搞得跟□□寻仇似的,真是电视剧看多了!”
魏州尉迟氏,华弘听说过,是关外逃难到江东的异族人。祖父尉迟立曾是孙坚老校长的一员悍将,其子尉迟堂亦是骁勇善战,被孙总校长收入麾下,庇佑至今。到了这一代膝下却偏偏只有两个女儿,尉迟家一向都靠着依附江东主公与重臣在乱世生存,长女尉迟浅如今已是世子孙登的心腹——扬武将军张休的未婚妻。
看来眼前的这个尉迟诗就是尉迟堂家另外一个女儿了,只是华弘不明白,好好的建邺安稳日子不过,尉迟诗干嘛要离家出走,逃到雁荡山这深山老林里来。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眼前的尉迟诗嘴巴一撇,眼角就带了泪光:“饿死我了,有没有吃的?”
蹲在大榆树下很没气质扒拉着碗里的炒粉条,不时地把闻香凑上来的大黄猫推到一边,待碗底超了天,吃相豪迈的尉迟诗才心满意足地顺了顺肚皮:“真好吃!诶,这个吃的叫什么,怎么做的这么好吃!”
华弘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还是耐心地解释:“这是我们自己种的红薯磨的粉擀的粉皮,加了槐花所以才这么香。”,尉迟诗点点头,砸吧砸吧嘴:“难怪这么好吃!诶……那你叫什么?”
[哪来的吃货,先问吃的,后问人名儿!]——这一回华弘毫不吝惜地把大白眼翻了出来:“你恩公我,雁荡山小神医——华弘!”
“喔——幸会幸会!”——尉迟诗拍拍华弘肩膀,从树下吊着的果篮子挑了个桃儿,在衣摆擦了擦就开始啃,边啃边嘟囔:“诶,那咱们——就算是生死之交了哈!你这个朋友我交了!那个话怎么说的来着——‘风……风月……你个真心的!’”
华弘再翻了一个大白眼:“白痴……那叫‘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嘿嘿嘿嘿,真心,真心!”——小吃货啃着桃儿傻笑。
……
如今尉迟诗在雁荡山的药庐住了也有小半年了,因为总校长夫人步开心的袒护,尉迟堂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更加抓紧了长女与张家的亲事,反倒让尉迟诗在这山明水净间,落了一个自在。
想起当初相逢时的情景,夜空下的两人都觉得好笑极了。华弘回手擦了擦尉迟诗嘴角的番茄汁水:“吃吃啊,你说,你非要从家里逃出来,跑到我这穷乡僻壤里种菜采药,图个啥呢?”
“图个快活呗!”——诗诗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梨来啃:“弘哥,你知道吗?每次看到我姐和张叔嗣,我就很相信那句话: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啥我不知道,但是一个懒惰的女人背后一定有个优秀的男人,因为有恃无恐呗。”
“我老爹实在是势利眼得令人发指!可好歹我姐很爱张休、张休也很爱她,起码我知道她很幸福。那个什么……什么什么偏将军家的凌烈,我连他是高是矮、是黑是白、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我和他订个屁的亲啊!我不跑,难道任由我心里的草泥马肆意奔腾不成!”
有些心疼地揉揉她的发,华弘将靠在肩上的小人儿搂得紧了些:“那你说你图我个啥?”
“图你的真心呗——风月你个真心的。哎呀这梨我吃不下了,你吃。”
华弘翻个白眼,接过被吃吃啃得歪七扭八的梨咬着,尉迟诗拱了拱他:“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建邺吧。”
“你不讨厌那些虚来假往啦?”
“讨厌啊!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慌慌的,总觉得你这一趟去不是什么好差事……”——小吃货揉了揉肚皮:“再说我也想我姐了,咱们回去看看她。”
如果华弘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五花大绑地把吃吃锁在药庐里,再炖上一整锅好肉、两缸香米饭管一个饱,让她安心等着自己回来,永远别了解尘世间的那些动荡。也一定不会,和她分这个梨。
……
甄宓将魔功尽失的曹丕拖入大虫洞的那一刻,将军山山谷中迸发出刺眼的白光,耀了一整片天空、一闪而逝。而就在那之前一分钟,尉迟诗想起华弘费尽心机采集到的茯苓沐还挂在树下吸取天地之华,这白光晃得她没来由地心慌,便迎着光亮硬着头皮垫脚去取瓶子,眼睛痛了痛,还是抱着药瓶跑回了屋里。
大虫洞被入侵引起的时震带回了周若夕,也仿佛令一切都归于平静。
茯苓沐把甘瑰的身体安好地保存在琅琊岛千年冰石的悬空处,呼延沚从时空学校严苛得近乎残酷的考验里带着一身的伤毕业,成为了十二时空里最优秀的时空修正行者。
而尉迟诗的眼睛,却渐渐地看不清东西了。
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是不是劳累了,眼睛酸胀。吃吃常觉得最近砍的柴都不好,厨房里生的火烟特别大,还嚷嚷着撒娇,赖华弘煮了好些天的饭。
直到去大荆溪边采露水的时候,突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黑、脚底一滑便失去了知觉。
救她的是东吴老丞相顾雍的孙子顾荣,晋武帝司马炎帐下重臣——自从司马一氏一统全校盟,建立了新的东西全校盟,银时空重归安宁后,江东一脉重臣俱都隐居琅琊岛不再过问时空世事。而偏将军凌统因大虫洞之变被歼、凌氏一族败落后,原本尉迟堂早就打消了还想撮合尉迟诗与凌烈亲事的念头,却又因为顾荣的出现,又重新燃起了攀附之心。
天生丽质的尉迟诗、庇佑关外异族的仁心美名,对顾荣来说,何尝不是一桩喜事呢?
华弘在大荆溪和雁荡山里外寻了许多天,等到终于托了周泰得了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见不着尉迟诗了。
顾府门外的重兵把守,尉迟堂的咄咄逼人。
“华弘啊,以前碍着步夫人的面子,我不好多说什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一个赤脚小医生,也敢跟我女儿谈什么真心?你哪来的资本谈真心?”
华弘捏紧了拳头隐忍着,只想见一见吃吃,探探她的脉,疗一疗她的眼疾。却也被尉迟堂一口回绝:“不必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医术,能比得上晋帝御医?顾司马给我们诗诗的,可是全洛阳最好的医护条件!”
而最难过的,莫过于听说,吃吃她在顾荣的身边,真的被照顾得很好——温香软帐、衣食无忧。
听说。
[也好,也好,再也不必随我上山砍柴、下河采药、挖土种菜、挑水养鱼。]
呼延沚带着伤回雁荡山的时候,药庐外的小菜地第一次没有收成,大黄猫饿着肚子,气急败坏在屋檐下“喵喵”地嚎,华弘攥着酒瓶,喝得畅快。
在乱糟糟的屋子里寻了药给自己包扎好,呼延沚弯下腰去拍拍华弘,弘哥躺在脏兮兮的地上,醉醺醺地傻笑着。
“哗啦。”——一盆凉水泼下去,地上的人打了个寒颤,缩成一团,醒了。
呼延沚很嫌弃地伸脚踹了踹他:“醒啦?”
狼狈不堪的小神医,接过自家妹子递过来的热毛巾,胡乱抹了把脸,终于回了神。
院子里空落落的,少了个从早到晚吃个不停、也吵个不停的小人儿。
华弘心里的小忧伤啊,都仰成了四十五度角——
“土豆儿啊,我现在才明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实在是最悲哀的一首诗。”
他低下了头,声音也跟着埋低:“生死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渺小,多么渺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分开。’”
“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
“多大的事儿啊?就不能去把她追回来?”——小土豆抓了把花生,吃得满嘴红衣:“再说了,我就不信,洛阳城的那帮老庸医,能医得好吃吃姐姐的眼睛?这事儿啊,必须得靠你。”
“医好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老爸说的对,我一个赤脚小医生,能给她什么幸福?虽然我心里一万个草泥马,但是还是希望她能幸福啊……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热切地盼望他幸福,只是,想起这幸福没有我的份,还是会非常的难过。”
“哥,你还记得我跟吃吃姐说过,我亲哥呼延渚的爱人,不是长她那样的咩?”
“记得啊,那时我跟诗诗说:管他呢。”——华弘苦笑。
“那你知道吃吃姐跟我说什么吗?”,华弘歪着头等着呼延沚的答案:“吃吃姐说她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哥啊,他瞎。”
被小土豆的话逗笑了,华弘也忍不住点点头:“对,他瞎。”
“我就是不懂如果有些人注定没办法在一起,为什么命运要让他们相遇。”——呼延沚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相信,相遇,一定会是有意义的,而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
夜明砂、乌贼骨、雪菊花、岩决明……这些很多行医之人,只在医书上读过、却一生未必能亲眼所见的珍贵药材,此刻都在华弘背上的药筐里。
他脸上臂上都有伤,灰头土脸、却眼神明亮地站在顾荣府前。
顾荣打着官腔,一脸的道貌岸然。
好不容易听他絮叨完了自己的丰功伟绩,小神医大手一挥:“得得,你瞎掰扯了这么多、说那么好听,我只问你一句话——诗诗的眼睛还瞎着不?”
顾大司马差点没被他一句话噎死:“你……”
“让让啊,让让。”——华弘穿过荷铳的重兵,仿佛他们手中端着的,是根冰糖葫芦,他声音飞扬着:“只有我,能让她再看清这个世界。”
尉迟诗眼睛蒙着纱布,坐在院子里嗑瓜子。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脸上的微笑渐渐地凝结:“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华弘不回答她,蹲下来搭了她的脉细细地瞧,撩开纱布仔细地看,再把背上的药筐取下来,一半药材混合碾成泥,一半丢进桌上的热水杯里泡成了药草茶。叮叮当当地忙了好一阵子,冰凉的药泥敷在尉迟诗眼睛上,还挺舒服的。
捏了捏诗诗的小脸蛋——果然在顾荣这里养得挺好的,白白胖胖。华弘把药方和医嘱“唰唰”地写好放下,握住她的小手:“吃吃,请你一定要幸福,就算这幸福不是我给的也没关系。”
“不行,有关系!你大爷的。”——尉迟诗手里的瓜子全扔在了华弘脸上:“华弘,说好的风月你个真心呢?小爷我是瞎了,又不是傻了!我等你来接我回家,等得都快成胖子了!”
华弘突然觉得自己想哭,但是外面传来的军士快步靠近的脚步声告诉他这会儿没空哭。
尉迟诗耳朵动了动,她抓了抓华弘胳膊:“你打不过他们对吧?”
“废话!当然打不过!”
“那你会轻功么?”
“一……一点点,爬山上树采药很好用的!”
“那你抱紧我,咱们飞出去,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行!”
两个人飞上屋檐撞上黑衣劲装的少年少女,呼延沚笑眯眯地:“快跑,这里交给我和幼平哥!”
“周幼平,下回来我雁荡山,保证不让猫挠你!”——华弘的声音消散在空中,越来越远。
日子一晃就是两个月,诗诗眼上的纱布一直没摘,华弘也不着急,每日里药泥敷着、药草茶泡着,时光就这么缓缓地过。
再来大荆溪,是他带诗诗来摸鱼吃。把人好好地放在溪边坐定,华弘赤着脚就下了水,半天也不回来。诗诗等得百无聊赖的,两只脚踩进溪水里扑腾着玩,水溅得老高,打湿了眼上的纱布,她“哎呀”一声,抬手就去揉,纱布扑啦啦落在溪里顺水飘走,闻声而来的华弘惊慌地跑:“诗诗你别动,当心摔着!”
——尉迟诗站了起来,步子稳当得很,眼睛眨呀眨的。
结尽同心缔尽缘。
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
玉树临风。
一少年。
“华弘,风月你个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