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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五、“爱丽丝漫游奇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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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爱丽丝漫游奇境”(中)
我闭了闭眼,不忍再看——那被宫女抱来的孩子面色发青,嘴唇黑紫,已然了无生气。
果然,云嫔抱着孩子呆立当场,由指尖开始颤抖,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都似风中海棠,几乎站立不住。
皇后慢慢悠悠走过去,凑近了看那孩子:“这孩子黏你,一直吵着哭着要额娘,闹得我头都痛了,就让丫鬟给他喂了碗桂花小圆子,你看,他现在睡得多香啊,真是个好孩子……”
云嫔眼里的光迅速泯灭,眼神空洞悲戚,慢慢跪坐在地上,只是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皇后嘴角轻勾,暗夜里绽出的笑容美艳而冰冷:“从小,母亲便教导我,斩草要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既然做了,便要做绝。”
她轻轻一叹:“身处深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姐姐也是身不由己,妹妹千万、千万不要怪姐姐。”她面容悲凉,语声轻柔,隐隐透着哀怨,仿佛做的这一切真的都是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然眼里愣愣的讥诮却丝毫不加掩饰。
这番说辞仿佛唤回了云嫔出窍的魂魄,她慢慢抬起头来,双目血红,满眼满脸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恨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寂静的大殿里听来格外清晰诡异。
皇后似乎也被那铺天盖地的恨意吓了一跳,不由后退几步,但云嫔猛地将她扑倒在地,劈头盖脸打下来。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将两人分开,皇后已然狼狈至极——由两个嬷嬷扶着,大口大口喘着气,旗头掉了,挽的发髻散了一半,花盆底鞋也掉了一只。
而云嫔,被两个宫人大力拉着,依然用力挣扎,想朝皇后扑去——这个女子,红着双眼,死死瞪着皇后,目眦欲裂,牙齿咬得死紧,连牙床都渗出血来,喉间发出粗粗的低吼,宛如大漠里失去了小崽子的母狼,爆发出一生都没有过的强大力量,只想把眼前毒死自己儿子的仇人剥皮抽筋敲骨吸髓,一口血一口肉慢慢嚼细了咽下肚去。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冷冷扫视四周,怒道:“动手!”便由两个嬷嬷扶着,绕过云嫔,走出殿外,施施然消失在走廊尽头。
两个小太监拿着白绫上前,缠住云嫔纤细的脖颈,左右各执一端,同时收紧。
云嫔面色不改,毫不挣扎,似乎全然没有那缠脖绕颈的白绫一寸寸收紧,只是望着皇后离去的方向,眼睛里有怨毒寒芒迸出,神色凄厉犹如厉鬼。
白月森森然,撒在雕花青石砖上,照亮那女子死不瞑目的脸。
所有的光都慢慢暗下来,所有的喧嚣都渐渐隐去,仿佛一曲歌剧谢幕,仿佛一场电影结束。
这些可怜的魂魄,因为无法超生,每夜每夜都在重演自己死前那凄厉的一幕。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我按住胸口,轻轻吐出一口气,这琼楼玉宇,人人艳羡的人间至高之处,那些奢华之下,埋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鲜血和累累白骨。
呆愣了一会儿,又听到大胖一声尖叫,好像久在前面不远处。
绕过一座假山,眼前豁然开朗,又是一座大殿,待走近看清里面的情景,我不禁抚额长叹。
月光光半夜凉,阴风阵阵心发慌。
古色古香的大殿寂静如死水,幽暗无声,似乎连月光都被隔在门外,空气中时不时有吃吃的笑声轻轻散在人耳边,四个男孩子抓耳挠腮面色愁苦地在正殿十丈的范围内一圈一圈原地转悠,可不正是苏北大胖他们!
无视门楣上吊着的张牙舞爪的女人,我拄着下巴晃着脚坐在大殿的横梁之上看戏,如果此刻再有一包奶油香瓜子在手,那就完美无敌了。
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啊不可活。如今已近霜降,天黑的早亮得晚,此时方才寅时过半,离天亮大约还有两个时辰,天干物燥,长夜漫漫,你们几个慢慢玩。
还记得曾经苏北问过我鬼打墙是什么样的,当时我没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如今他总算亲眼见到了。回头我要问问他在里面转了几个小时转不出去是什么感想。
大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一挥手,视死如归:“不走了!它们爱怎么样怎样,打死我我也不走了!”
旁边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伸手拉他:“别泄气,说不定再走一走就出去了呢。”
“高乐高,你还真乐观!”大胖垂头丧气地拍开他的手:“都走了两三个小时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高乐高?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一时得意,后仰的时候觉得背后一空,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幸亏即使用脚勾着横梁,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又坐了回去。
我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
“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笑声?”苏北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迟疑着问身边的几人。
“大哥,从进来到现在,我们听到的声音还少吗?”大胖指着空气中冒出来的一张脸,“是不是它笑的?”
“不是,”苏北皱着眉,“刚才那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我赶紧噤声,伸手捂住嘴巴。
“喂喂喂,不是吧?”高乐高挤眉弄眼凑过去,“莫非这里有你上辈子的老相好?”
你才是他老相好呢!我暗暗腹诽。
“算了算了,我也走不动了,”另一个斯斯文文的男生推了推眼镜,也在地上坐下来,“我们还是等天亮好了,天亮了,我们也就能走出去了。”
“离天亮还不知道有多久呢,”苏北叹了一口气,靠着大胖坐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表都停了。”
“热死了,”大胖伸手推了推他,“离我远点,你总往我身边靠干嘛?”
苏北没好气瞪他一眼:“你阳气重,让我沾点儿。”
“谁说的谁说的!谁说的这话我跟谁急!”大胖立即炸了毛,指着一只从地下钻出来正扯着自己裤脚的手,“你看看那些鬼头鬼脸的东西总往我们仨这边凑,倒是离你远远的,到底谁阳气重?”
苏北抽了抽嘴角:“……那我借你们沾点儿还不行么。”
愚蠢的人类啊,我摇了摇头,在这种能吞没一切阳气的地方,阳气重有毛用,有符才是硬道理!你看,离走前让你收着的那臭老头给的符起作用了吧。
本小姐果然是鬼中豪杰,目光长远,有先见之明,非汝等肉食者可比。
“活了十来年,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今儿个总算长见识了。”大胖对凑到他面前的一张鬼脸视若无睹,想来在我到来之前就已经被吓习惯了。
“我小时候也碰到过一次。”高乐高果然乐观,一本正经地开始在这个鬼地方讲鬼故事,“那时我10岁,暑假住在乡下奶奶家。一天晚上和几个小伙伴去抓泥鳅,回来的时候路过一片坟地,走着走着,一起的几个小伙伴都不见了,然后我发现自己怎么都走不出那片坟地。”
“难怪你刚才一直挺淡定的。”大胖拍拍他的肩膀,“后来呢?”
“后来奶奶见我半夜了还没回来,打发我舅舅出来寻,就看到我绕着一座坟打转。回去以后奶奶拿米往我身上撒,还燃了一种黄色的纸在我周身绕来绕去。” 高乐高越说越带劲,有好几张鬼脸停在他旁边专心致志听他讲鬼故事,“奶奶说那叫鬼打墙,以后要是撞见了,就拼命吐口水,然后骂脏话。不过今天以前我倒是再没遇见过。”
说完发现其他三人直愣愣看着他,高乐高一脸疑惑:“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三人直直看着他,齐齐吼道:“你不早说!”
高乐高甚是无辜甚是委屈:“你们也没有问我啊……”
三人不理他,开始十分努力地往地上吐口水,一边吐口水一边骂脏话,场面又混乱又不文雅。
愚蠢的人类啊,我摇了摇头,在这种非一般的鬼打墙里,吐口水是没有用滴,有符才是硬道理!
那些鬼脸看着他们的举措,似乎是觉得好像,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哧哧的笑声。
果然,不一会儿四人就口干舌燥喉咙冒烟,但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善。
大胖一副虚脱的样子:“你奶奶还说什么没有?”
高乐高努力想了想:“奶奶好像说,吐口水没有用的话,就冲着它撒童子尿……”
大胖立马开始解裤子上的皮带。
疯了疯了,大胖已经疯了,我无力抚额,实在没办法作壁上观看情况恶化下去。
在大胖做出更不堪的举动之前,我飞身而下,上前一把拉住苏北的手腕,低喝:“走!”
苏北看清是我,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是你!”然后招呼其他三个人,“跟我走,跟紧点!”
我随手拿出一道符往空中一贴——你问我怎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好吧,我承认是画来对付那个臭老头子的,也想过顺便逗逗Steven——符在空中燃起一道蓝色的火光,然后周围那些群聚在一起的鬼脸鬼手都不见了,我们还是身处大殿中,静静的月光撒了一地。
我拉着苏北往大殿外面走,门楣上吊着的那个白衣女人还在对我们张牙舞爪,门外那口古井里的女人,长长如湿漉漉的海藻的头发铺满了井沿,扭动着往我们的方向爬过来。
苏北也看见了,“啊”了一声想要尖叫,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他悻悻住了口,回头看了一眼,见大胖他们好好的跟在后面,就小小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自然是不忍心见你来送死,所以千里迢迢美救英雄咯!”
苏北这次自知理亏,倒是没和我抬杠,识相地转移话题:“你怎么来的?”
“坐飞机来的啊。”
苏北惊奇无比:“你居然知道怎么坐飞机?”
“Steven告诉我的。”
“Steven?”苏北想了想,好像大概没有印象,于是又问,“Steven是谁?”
我正忙着认路,随口应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呃,那个……咳咳,”大胖清了清嗓子,“打扰一下。”
和苏北停下脚步看向他,他朝我点点头,“请问你是?”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苏北,“小北,你不介绍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