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朝华》友筱岩

1、第一章

　　【既然青春是如此短暂，暗恋才如此漫漫的延长。】

　　站在凌乱的葡萄架中间，凌乱的绿色葡萄叶攀绕在架子上，成串的葡萄吊在那，那颜色像是被狠狠掐了一把的小腿，紫色里面透着粉红。脚踩在掉满葡萄的小路上，吱吱的葡萄被踩出汁液的声音，惹的人心烦，我踮脚去摘葡萄，一个不小心一用力，葡萄一把被我捏碎，噗的一声头发上满满的都是葡萄汁，闻着让人醉醺醺的。

　　“先生，您需要午餐吗？”
　　“需要。给我牛肉面。”
　　我隐隐清醒，原来是在做梦。空姐把午餐递给我旁边的人，见我醒了便也问道：“小姐，您想要什么午餐？”
　　我想了想：“也给我份牛肉面好了。”
　　“好的，我等一下给两位拿水果。”
　　我点了点头，把座椅调起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航空公司的调配没有做好，我按照机票上的位置找到我的座位时已经有人在了，拿出机票一看，我们的座位号是一模一样的。于是我被升了仓。从纽约回北京的飞机十几个钟头，能坐头等舱简直是太幸福的一件事了。
　　我把地上的毛毯捡起来，蜷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云彩厚厚的，看不见地面，像是用棉花做的弹簧床，让人很想跳上去。我把头轻轻靠在窗子上，呆呆的脑子放空。

　　“小姐，你的午餐都快凉了。”旁边的人轻轻对我说。
　　我一个激灵，看了看面前放在小板子上的午餐，仍旧愣着神：“哦，谢谢。”
　　那人轻轻一笑。
　　我把稀薄纸打开，果然，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发凉，我用叉子翻腾了几下，最后还是放了下去，拿起水果小盒，把里面的水果都吃了，就没在动。
　　于是，我又把头搭在靠背上，看着窗外变幻无常的云彩，一会浅浅的睡去，一会又浅浅的醒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我不小心瞥到小板，上面的餐盘不见了。想来是空姐收走了。我把小桌板收起来，换了个姿势，这才看到身旁的人，由于灯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不过很年轻，翘着二郎腿，把头顶的灯打着低头看书，不时的还用笔画画写写。他用的钢笔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牌子，在纽约见过，但是太贵了，一直也没舍得买。不愧是头等舱的人，我这个冒牌货是比不了的，我看着他不停在动的手，他的字很流畅，很有风韵。突然，他的笔停下来，侧头看着我，我这才反应过来，忙回过头去。
　　他又把眼神放回到书上，笑着说：“从未见过向你这样会发呆的小姐。从你坐在这就在发呆，如今看着我的笔也能让你发呆。”
　　他说这话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听不出这话是褒还是贬，于是我又把头靠着，眯缝着眼睛：“有什么不好，身体偶然需要放松，精神也需要放松。我朋友常常问我在想什么，其实我真的什么都没在想，只是荡荡的放空而已。”
　　他回头看着我：“有时我也希望能放空，只不过太多的事情，没法放空。”
　　我笑了笑：“那，我是该同情你，还是该反思自己。”
　　他也一笑：“我是真心羡慕。若是能放空，谁愿意烦扰自己。”
　　我整了整毛毯：“你们都是功成名就之人，时间就是金钱，不能随便浪费。”
　　“我怎么就功成名就了？”
　　我心想，你坐头等舱，拿着昂贵的名笔，但是我自然不能这么说：“混猜的。在这么差的条件下还看书，肯定功成名就的人，要不然就是一心想要功成名就。怎么说都比我强。”
　　“那，对我们说时间就是金钱，对你来说，时间是什么。”
　　我想了想：“时间就是休闲喽。”
　　他扑哧一笑，摇了摇头又低头看书，于是我又把头看向窗外，一会就睡了过去。

　　我睡睡醒醒，有时醒来看到他一直在看书，偶尔插着两个手臂睡一会。

　　就这样，十几个小时在头等舱里过的很舒适，不知道什么时候，轰隆隆的一声，飞机已经落地了，我坐直身子，抓了抓头发。窗外下着雨，雨水打在飞机的窗子上，在外面留下斑驳的印迹，里面看起来像是破碎的水晶，很美很美。
　　三年多不曾回来，国内的一切早已不知是否还如同记忆中那般明晰。想一想，我就这样在美国躲避了三年。弹指一瞬啊。

　　机舱里的灯早已被打开，明亮的很，我旁边的那个男人拿笔填写完表格，把笔帽盖上，笑意盈盈的递到我面前，示意我：“不嫌弃的话，送给你吧。”
　　我愣在那里，回头看着他：“为什么？”
　　他的手顿在那，皱了皱眉，似乎我问了一个非常难的问题：“或许觉得跟你有缘，你看着这只笔就能陷入空想，那就送给你，留个纪念。”
　　我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我虽然爱放空，但总不至于没事就盯着支笔吧。”
　　前面的队伍已经在往外走，他起身把行李架上的小箱子拿下来，站在走道里，我这才看清他，他长得不算好看，却很端正，一身白衬衫非常干净利落。他伸手把笔塞到我手里，不容我多说：“你留着吧，不喜欢就丢了。认识你很高兴。”
　　说完他就拉着行李箱走了。
　　我一头雾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奇怪的人吗。
　　我端详着手里的笔，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耸了耸肩，放在包里，等人都走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出去。

　　取完行李，我推着车往外走，偌大的行李弄的我几乎要看不到出口的大门。红色拦截条外，人头攒动，我在那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两双在见到我时瞬间一亮的眸子，我快步走出去，一下子抱住他们：“爸⋯⋯妈⋯⋯”一股子热流涌到喉咙口，我强把它压制下。爸爸拍了拍我的后背：“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我站直身子，并没有哭，爸爸妈妈也没有哭。爸爸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车，妈妈牵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话：“走吧，车在停车场呢。我们回家。”
　　回家，那才是我的家啊。

　　在车上，妈妈一直捋着我的头发，把我鬓角的头发掖到耳朵后面，阳光从她身后照过去，正是夕阳的时候，嗜血一般的美艳。
　　她看着我说：“累了吧，困了的话就睡吧。”
　　我点了点头：“好。”
　　其实我在飞机上已经睡了很久了，真的不困，可还是不自主的躺在了妈妈的腿上，让她扶着我的肩膀，让她的体温传到我的心脏里去。

　　回到家里，我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个我高中奋斗了两年多的书桌，我的钢琴，我的仙人掌。只不过，干净了很多，也整洁了很多。
　　我坐在椅子上，打开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依旧杂乱无章，右边最深处，那些杂乱的东西下面，一个小小的密码日记本，橘黄色软壳皮，卡通图案，密码是他的生日。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开，又放了回去。
　　里面我所写过的所有东西，根本不用我再重新去看，全部在脑子里，我逃躲了那么久，那么远，无济于事。该想起的还是会在无意间想起，该忘怀的依旧会在某时从神经深处蹦跳出来。
　　我听说时间会改变一切，我选择相信。于是，我把自己丢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去，我自己生活，自己独立，我一个人住在半地下室里，对着课表算打工时间。我以为我的忙碌和距离，会让我淡化一切。可我错了。于是，我认输。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女人，何必要这样强求自己，不是吗？

　　晚上，我终于能安安稳稳的睡一个好觉。

　　梦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一直都没有停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站在雨中，可却感觉得到那种刺骨的冰冷，冷的直至骨髓。我就这样一直站着，一直站着，想找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让我挡一挡，可周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一辆车奔驰而来，眼见着它溅起高高的水，马上就要冲到我面前，我不知所措。
　　突然一个人猛的把我拉扯过去，车在他身旁唰的驰过，而我整个人躲在他怀里，那么让人温暖，让人安心。雨还在下，我想要抬头看看他，可雨一直淋到我眼睛里，让我怎么都睁不开，怎么都看不清他。

　　然后，我惊醒，满头是汗。
　　已经如日中天。有多久没有如此好的睡眠了。

　　吃过早饭给第一件事就是岑瑾打电话，她火急火燎的声音一如既往。
　　“死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
　　我笑了笑，想象得到她可爱的表情，
　　“昨天晚上刚到家，这不就告知你了。我还在家里倒时差。”
　　“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不出一会，一辆白色的车便停到了我家楼下。于是我随便抓了件衣服便下楼迎接，她酒红色的长发，波浪大卷垂在身后，牛仔裤显得她修长的身材美的不可方物。

　　她一把抱住我，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很好闻，她用她惯用的热情：“海外生活可好？如今可叫你小海龟。”
　　“海龟便可，切勿海带。”
　　她放开我笑着，满是灿烂。
　　“怎么样，回归故土，感觉还好？”
　　我坐上了她的车，“如梦初醒。我们这是要去哪？”
　　“你那么久没回来，带你市内一日游。”

　　我们在车上依旧如从前，要聊的永远聊不完。常听人说，真正的朋友，无论分开多久，再见面时也不会尴尬。正是如此。
　　我把手肘搭在窗子上，枕着胳臂，头发凌乱，岑瑾常说很羡慕我头发又黑又直，这大概也是我唯一为自己骄傲的地方。
　　风吹的温度很舒服很舒服。岑瑾的声音都有些飘渺。
　　“对了，正好你回来，下个周末晚上有计划吗？”
　　“我在这座城市除了你几乎是洁身一人，怎么可能有约。怎么了？”
　　“高中时的徐子硕，可还记得？”
　　徐子硕，我试图在脑海里搜索这个词，有些印象，但并不深刻。我想我几乎与世隔绝。
　　“是那个整天学习，带个厚重的眼镜，但篮球打的也还不错的那个男生？”
　　“嗯，对。明晚是他的订婚派对，可要一块来？”
　　“他订婚了？”很难想象。想起他时，脑海中只记得一个老学究。
　　“何必这般惊讶，订婚而已。”
　　“我与他并无交集，毕业这么久，冒然过去，会不会不太礼貌。”
　　“这有什么，别说你们是高中同学了，就算你们不认识，我带去的朋友他还不热情欢迎？你才回来，要多接触些人才是。”
　　“你们很熟？”
　　“考研的时候跟他考了一个学校，毕业之后又恰巧去了他那个公司做法律顾问。仅此而已“
　　“我竟不知道。”
　　“只是比常人要好些而已。”她看了看我，“明天白天去买些像样的衣服，国内外流行趋势不同，咱们不习惯如此随性。”
　　我低头看了看我身上随意套的衬衫，牛仔裤，笑了笑。
　　我如同异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