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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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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五岁以前的记忆,来福是没有的,似是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把过往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于自己的名字,当然像她这样的女娃,也许本就是没有名字的。
关于两年前的那场大病,来福也是没有多少记忆的,只是有时候听厨房的常妈说起,当初怎样怎样从人贩子手中挑来买下,又怎样怎样被小姐相中作了房中的丫鬟,言语之中仿若来福的再生父母,甚是得意,这些东西对于来福这样七岁的孩子,是听不出记不住的,其实日子没有多少东西是她想要记住的。
苏家是湖州大户,到底有多大来福形容不出,只知道从小姐的院子走到后面厨房要过几个门庭几个回廊,她每天都要走上一回,常妈做的松仁糕苏小姐很是喜欢,每天都会差来福去拿,来福从来不会偷吃一快,她向来比别的同龄的孩子明白一点点。
苏小姐名羽西,长来福半岁,虽还是个小娃娃,却也是玲珑可爱,平时也不见吵闹,乖巧得很,哥哥们都很喜欢,苏老爷老来得女,更是极宠,在苏小姐刚记事的时候,便请了湖州最好的师傅,苏小姐很是有小姐的品性,也却生的聪慧,很快就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苏老爷甚是欢喜,也常常亲自教些东西。
来福这个时候就会躲在窗子后面偷偷看,自己的爹爹在,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呢?
日子是这样过的,来福从没想过会不会变,也许自己就这样跟着苏小姐长大出嫁,她从来不曾想到过,命运的第一次转折,会是因为一个叫李锜的人。
元新三年,朝廷正式下令调李崎为左仆射,以御史大夫张元素代替他为镇海节度使,李崎不满朝廷调度,上表说军变,杀留后、大将,奉自己为主。并密派腹心大将五人分处各州,陶志安处苏州,李子深处常州,姚惟忠处湖州,王自昌处杭州,高一肃处睦州,各有精兵数千,伺察刺史动静。后,李崎命令他们各杀本州刺史。朝廷见李崎造反,于是削夺其所有官爵,命淮南节度使王翰统诸道兵为招讨处置使,征宣武、义宁、武昌兵讨伐淮南、宣歙兵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东兵出杭州,共同会合讨伐。
最后这场仗到底谁赢谁输,来福是不知道的,只记得因这场战乱而举家南迁的苏家在路途之中遭山中土匪洗劫,后苏老爷一病不起,不过数日便撒手人寰,偌大的苏家,因为一场无关的战乱,没落于世。
树倒猴孙散,不到月余,苏家的人便走的走散的散。
想到这场变故,徐管家总是深深的叹气,此时,来福以同徐管家与小姐在南下永州的路上,徐管家说老爷曾帮过一位姓顾的先生,就在永州零陵山附近,此次就是拿了老爷的亲笔书信,要将小姐托付于他。
来福对于即将要到哪里去并不是很关心,她看着苏小姐扮成男孩的样子悠悠的想,那位顾先生,会不会连我也一并留下呢?
这一年因为朝廷和李崎的战争,显得格外混乱,经常有大批的流民,苏家小姐因为自家的败落与爹爹的辞世整日的不说话,加上连日的奔波,就病下了,徐管家本是很赶的,却不想小姐吃不消病倒,便在赣水边的落雨镇停了下来。
2
来福再次醒来的时候,漫天繁星。
她愣了愣神,然后花了好一会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风吹到湿漉漉的身上刺骨的冷,她才有点虚弱的从地上爬起来,准确的说,是从水里爬起来。
彼时的她,刚刚在赣水里经历了场生死。
记忆在迷茫中逐渐清晰。
落雨镇很小,小到镇上的赤脚医生没有足够全的药材给苏小姐治病。虽然小姐的病休息足够的时间就可以了,可徐管家仍是不放心,他是希望早些走的,拖得越久,就越不安心。
于是在落雨镇的第二天,徐管家就去到邻近的镇上抓药,临走之前,将包袱交给来福,嘱咐道:“这些东西都是极重要的,来福,你要看好,切忌不可让人偷去了。”
然后,就是两个小孩子在路上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挣扎中,来福被推入赣水。
风其实并不大,不过这个时候来福感到的确是彻骨的冷,从心底的冷。
那些人就是常妈曾经说起的专抓小孩子的人吧,来福想,不知道苏小姐会被带到哪里去,而自己又将流落到哪里。来福紧紧抱着双臂,静静的蹲在赣水岸边的月色里,她很害怕,可是这种感觉分明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她一直就是如此般的一个人飘零,在苏府的日子反倒成了缥缈的不可企及的虚幻。
也许只是,回归流浪。
永州零陵山。这五个字,便是接下来来福所有的希望,她知道,徐老爷如果找到小姐,一定会去那里。每想到此,来福便抓紧一直在身边的包裹,狠狠的。
落雨镇到零陵山并不是很远,但来福真切的踏上这方土地的时候,已过年余。
来福早已不复最初的希冀,仿佛永州只是让她坚持下来的一个理由,这一年里,来福因偷东西被打的几天动不了,因为一碗嗖掉的粥打倒其他同她争的孩子,因饥饿抢过乞丐的馒头,为了取暖偷偷窝在客栈后院的柴房里整天整天,然后一路艰难的倒了永州,她知道,要活下去,就要让自己比别人更冷漠。
来福在永州城打听徐管家打听苏小姐打听顾先生,可整个永州好像从没有这三个人,来福突然有些慌,那,这一年的坚持又算什么?来福紧紧抱着包裹,这个当初徐管家留下的她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当掉的包裹。
然后,来福开始一家一家药店的问,她想,苏小姐的身子不好,一定回去药店一定会的,然后,在找到第八加的时候,终于,有了她想听的消息。
“顾先生?零陵山的顾先生?”店里的小二打量眼前这个衣衫不整脏兮兮的小乞丐,心里有了一丝怜悯,“你要找顾先生?正巧今儿到了送药的日子,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顾先生住的偏,你自己啊肯定寻不到的。”
零陵山不大,却也不小,当来福跟着药店的伙计来到顾先生的住处,夕阳已近。
“不巧啊小兄弟,顾先生今儿不在,”伙计把带来的药材放到院子里的药架上,然后转身对来福说“我要回了,再晚老板会骂的,等顾先生回来自会给我们送钱过去,我就不等了,你着这里等吧。”说着便朝来路走去。
来福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这个支撑了自己全部希望的地方,心咚咚的跳不停。
这林子里只有顾先生一个院子,两三间茅屋的样子,来福打量半天后,终于相信伙计那句“从没见过什么小姐什么管家”的话了。得到了这个认知,来福颓然的坐到地上,眼泪就这样无征兆的掉下来,多年来第一次掉下来。
“你是谁?”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仿佛夏日里微凉的风,惬意却不带任何感情,当这个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来福从恍惚中回神,没来得及擦掉眼角的泪痕,转过半跪的身子,看向来人。
来福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眉眼,来人修长的身子穿着广袖布袍,微皱的眉,眼底生寒,看不出确切的年纪,见来福愣愣的,又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福止了哭,紧抓包裹的手现在有些疼,她稳了稳微颤的身子,用哑哑的声音说“苏羽西。”
“我是苏羽西。”
这一年,她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