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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青女素娥俱耐冷 ...

  •   第九十九章青女素娥俱耐冷
      午夜时分,院子里安静极了,连往常能够听见的幽蛩此刻也住口不言,偶尔风声游荡,穿过廊间,带起细小的声音,在沉沉黑夜当中被无限放大。屋檐上一轮惨白的月亮被树梢分裂成无数块,从天幕间射下来,将来人的身影也分隔出无数段,倒映在深碧色的琉璃瓦上,狰狞得好似厉鬼一般。
      此刻正值府中换防,是一天当中守备最松懈的时候,屋顶的那个影子轻手轻脚地揭开瓦片,露出一个可供人钻进去的空隙,身子一缩,十分迅捷地跳了下去,动作轻捷得仿佛一只猎豹。那人跳进屋内,地方是白天已经踩好点的,屋内同外面一样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音。那人熟门熟路地摸索到墙角,轻轻转动放在那里的一个青瓷大花瓶,只听一声轻响,挨着花瓶的那面墙已经悄然转开,里面露出黝黑的暗道,但如果仔细去看,还是能够隐约见得从暗道深处透出来的悠悠火光。那人站直身子,缓步下了暗道,走了一段路,就看见前面灯火幽幽,隐约之间还听得见粗浅的呼吸声。他上午来过这里,知道这里有人蹲点,不过上午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烛火上面做了手脚,算起来,如今这个时候,应该发挥效用了吧。拐了个弯儿,果不其然地看见本应该站在房间门口守着的那个彪型大汉已经靠着墙壁倒了下来,正一脸的哈喇子,睡得正香。那人心中暗喜,手上却毫不放松,弯下腰来,从那个大汉腰间取出钥匙,插进了门上那把大锁里。只听“啪嗒”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里面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陈旧之气,房门左侧的床上正背对着他躺着一个人,身材瘦削,跟他上午看到的相差无几。那人心中暗喜,似乎已经看到将来在帝都的大殿上,太皇太后对他加官进爵时候的场景,他进来之前,芫姬那个女人再三嘱咐,说是齐王府守备森严,万事小心。他还以为有多龙潭虎穴,没想到,戒备森严是森严,那个傻子王爷大概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所以囚禁先帝的这地方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要不是今天上午过来送饭的那个小丫头,他恐怕还找不到这里来了。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手上已经暗暗用起内劲,缓步朝着床上那人走近,只等走近了,就可以将他一掌击毙。他渐渐走近了,那人的背影近在咫尺,他一伸手就能碰到,来人笑容狰狞,在暗夜当中仿佛从地狱当中走出的厉鬼一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手掌,正待向那人劈去,刚刚还一片漆黑的屋内猛地亮了起来。灯光煞白,一瞬间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那人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知道今晚的事情已经败露了,眯着眼睛就想往外冲,等到他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他背上猛地升起一身冷汗,正在暗自思考怎样脱身之间,却听背后传来一个悠然自得的声音,“阁下深夜光临我齐王府,连茶都不喝一口就打算这么走了吗?”那人身子微微顿了顿,才转过身来,只见刚才那张躺着人的床上此正坐了一个身穿白衣宽袍的青年,那样的容貌,几乎连天上的月亮都要黯然失色。见那人转过身来,坐在床上那男子衣袖拂了拂放在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茶杯,悠然说道,“如果有空,不妨坐下来喝一杯。虽然无酒,但等到你死了,就连茶也喝不成了。”那人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瞟了瞟放在一旁茶杯,警觉地走到一旁的矮几旁坐下,被嘉树这样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口渴了,于是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了自己嘴边。嘉树似乎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干脆,偏过头来问道,“你不担心我下毒?”那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盯着嘉树,咧嘴一笑,“你要是想杀我,方法多得是,不必......”他尚未说完,忽然就觉得喉咙一阵剧痛,身子抑制不住地向后面倒去,他双手死死地掐住喉头,仿佛这样就可将那痛楚掐灭在喉间,可是那痛还是从喉咙一直延伸到了心底。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嘉树俯下身来对他莞尔一笑,叹息道,“杀你的方法是有很多,可是我不想那么费力,也不想弄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就只好抱歉了。”说着他还真的做了一个摊手的姿势来表达自己的无奈和歉意,倒在地上的那人双眼一瞪,仿佛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却还是在一瞪之后瞳孔涣散,气绝身亡。嘉树轻轻地撩了撩自己的衣角,足不染尘地离开了那间伪造出来的密室。

      睁开眼来映入眼中的便是一身半旧的白袍,她一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一边张口叫道,“嘉......”刚刚说了一个字,那人就从桌案边回过头来,一张脸清俊中带着些许悲悯,似曾相识,却决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谢鹔鹴低头,苍白一笑,叹道,“原来是你啊。”那人手上端着一碗苦涩的药汁,上面还散发着些微的热气,点了点头,答道,“醒了就把药喝了吧。”经他这么一提醒,谢鹔鹴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身在一个完全没有来过的地方,见她脸上带着些许茫然和不解,那人淡淡解释道,“我替你找到了解药,便从天山一路过来找你,说来也巧,那晚我在齐都城外五十里的地方露宿,却碰到了昏倒在路边的你,于是就将你带在了身边。”谢鹔鹴将喝空了的药碗递给他,感激道,“谢谢你苏大夫。”
      来人便是苏青,自当日流岚宫一别之后没想到他们居然又见面了,苏青将药碗接过来,淡淡道,“不用,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你是莫先生的弟子,算起来与我们流岚宫还算有同门之谊,况且,就算莫先生临死之前没有将你托付给我,遇见了,我身为医者也是一定会救的。”听他提起莫怀虚,谢鹔鹴惨淡一笑,“苏大夫妙手仁心,果真不负神医之名。”她低头轻叹,“只是你若是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恐怕终有一天会后悔之前费尽心思救我的。”苏青眼中渐渐升起悲悯之色,缓声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就算你做了错事害了人,终有一天也会受到惩罚,轮不到我来后悔。”
      他这样的态度,让谢鹔鹴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诧异,转眼又淡淡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是你看清了我的念头。”她低头,苍白的脸上升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都说了是职责所在和受人之托。”苏青淡然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你本性善良,只是眼下走进了死胡同出不来,为了报仇,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我才想问你,将来会不会后悔。”
      谢鹔鹴怆然一笑,“我已经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了,还能够回头吗?更何况,就算我想回头,可是那些因为我而死的人,他们会原谅我吗?”
      “谢大将军是天下有名的儒将,更是可以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他若没有一颗仁心,会这样么?”苏青淡淡答道,“你身为他的女儿,如果连这点都没有理解到,将来就算报了仇,还有何颜面去见他?”
      “是!”谢鹔鹴仰起头看向苏青,强硬道,“他的确如此,可是,那些被他保护的人呢?他们做了什么?当我父亲被人诬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当他死在乱军之中的时候,甚至连一个为他收敛遗骸的人都没有。那个时候,那些人怎么没有去想想,他们的命是被我父亲救下来的,若没有他,整个南庭恐怕早就沦为鞑靼铁蹄之下的奴隶了。既然他们可以这样对我谢家,那为何就不许我这样对待他们?”
      “既然你知道这样不好,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将那些无辜的百姓置于两军相争的战火之下?”苏青也动了气,好看的眉毛攒得死紧,“你这样做,跟那些人又有何分别?”
      “为什么要有分别?”谢鹔鹴偏头看他,她神情是难得的凄苦,泪眼朦胧中又仿佛回到那一日,她站在城墙之下,眼看着对面那个好不容易将她温暖的男子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冷,再一点一点地将温暖抽去,然后再也不看她地,掉头离开,“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都只知道跟我说什么仁慈什么道德,这些既然那么好,那当初林谖杀我父亲,杀我弟弟,灭我满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去和她说教?”苏青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这样说,一时之间也被她气得不轻,怒道,“随你。”说完,便拂袖盛怒而去。
      刚刚清醒过来的身子还不能承受她这般大的情绪波动,谢鹔鹴倚着床缓缓跌坐下来,身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寒凉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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