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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抱膝灯前影伴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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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抱膝灯前影伴身(上)
身上又再一次地涌上湿润粘腻的感觉,四肢酸软,仿佛被车轮碾过一般,一根手指都没有力气动。她的眼前,血红一片,那样熟悉的感觉,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这样漫天的鲜红是在哪里看见过的。耳旁风声呼啸,铁腥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汗水和血液的味道,让人作呕。那曾经是她最熟悉的味道了,那是战场上的气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听见那些几乎可以将山都震碎的喊杀声,为什么她没有听到那些可以振奋人心的呐喊声,甚至连兵器刺进血肉的声音都不见了。她雪白的裙裾飘动不停,袅袅婷婷,衬着脚下被鲜血侵染的土地,越发地惊心。她看了看荡漾的裙摆,是的,是白色,没有错。可是什么时候自己穿上了白色呢?这样颜色的衣服,她一件也没有的。谢鹔鹴皱了皱眉,有些不懂,脚下早已经是鲜血成河,那些士兵们流出来的血让他们手中的橹都飘了起来,谢鹔鹴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些人中间有一部分身着玄衣,正是父亲身边的玄衣军,而另外的一些,居然是南庭的军士,这中间,没有一个鞑靼人。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玄衣军是父亲一手训练出来的,看这样子,三千玄衣军全军覆没,那父亲呢?他人又在哪儿?谢鹔鹴猛地摇了摇头,像是想将脑袋中那一丝不好的感觉摇出去,她再也不管身上的白裙子,提起一口真气,飞快地掠过战场。
东面,没有父亲的影子;西面树林,也没有;北面也没有;那南面呢,她的身子瞬间化作一道白烟,飞快地朝北边掠去。终于,远远地就看到那道身影,青色的,清瘦的,挺立的,巍然站在那里,是这些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的。这些年,无论她做了什么,闯了多大的祸,身后总有这么一道影子,用包容一切的眼睛看着她。那个时候,他不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不是掌握天下兵马的大元帅,仅仅只是一个父亲而已。她跑上去,却看到那人杵着一把宝剑,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剑上,这样才能维持最后的站立,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看向南方,那是他们家的方向。这个人,恐怕到最后心中对自己都有着放不下的惦念吧。他的眼睛那样漂亮,就是世间最漂亮的宝石也比不上,可是,那双眼睛,如今再也看不见了。她心中升起一种巨大的悲痛,痛到极处,反而哭不出来。父亲和母亲感情一向很好,他去世了,无论怎样,都应该将他的骸骨带回家乡安葬的。她伸出手来,用袖子一点一点将父亲脸上的血迹擦去,他是爱洁的人,定然不喜欢这样入葬。她刚刚想要去将父亲的尸身放下来,却听见天边传来一声马嘶,马上一人云鬓花颜,笑得傲慢却有媚态横生,她的马车飞驰而来,踏过父亲的尸身,谢鹔鹴被她的
马车赶到另外一边,她刚想奔回去,却发现双手双脚不知道什么已经被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马车上的那个女人笑得恶毒,“你是他最喜爱的女儿,哀家当然不能让你就这么放过你了。”只听她冷哼一声,续道,“你想将他的尸体带回去同那个jian人一起安葬,哀家偏偏就不如你的意。”她从马车上伸出手来,轻轻一推,父亲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万丈悬崖,他的身子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直直地坠了下去。
谢鹔鹴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父亲一起掉了下去,马车上的那人掩口轻轻一笑,流血漂橹的战场却不见了,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她被人死死地架住,亲身弟弟连城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她听见林谖冷冷地下命令,“杖杀!”弟弟的血溅起来,扑到她脸上,和父亲的血混在一起,她眼前立刻变得血红一片,再也看不清......时光要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母亲身体已经不好了,哥哥随父亲出征,家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弟弟很听话,总是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没有其他同龄孩子的淘气......很听话......眼前光景又是一转,不再是金碧辉煌、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华丽宫殿,而变成了她十分熟悉的庭院,她定定地看着眼前对打的两人,一人红衣似火,另一人青衫孑立,她分明地看见那个青衫人手中的长剑像白练一样划过那红衣女子的手,一截白玉般的手指立刻滚落到了脚下的青石地板上,血飞溅起来到了她身上的白衣,画出一朵朵带着腥气的梅花——那是她自己的血......光景又是一变,她不知何时到了城头,那个黄衫女子,好熟悉,那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平惑吧,她身边跟着一个少年,样貌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己当初将连城交给她,没想到,反而害了她,她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地流失飞上来,平惑为了保护连城,一个人硬生生地将那些本来应该射到连城身上的箭全部挡了下来,她身上的梅花又添了许多,这些,都是平惑的......时光又是一转,眼前小楼平静,可是她怀中却躺着一个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颤巍巍地伸出清瘦的手来,将一枚玉佩交到自己手里,他张了张嘴,说,“凤凰,你要,好好的......”尚未说完,身子已经猛地一沉,倒在她怀中,阖然长逝,于是,她的白衣上面,又添了几朵梅花,这一次,是师父莫怀虚的......那些梅花,像一块块巨石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为什么......光景又是一转,她身边山岚缭绕,一片恬然,身边的男子对她微笑道,“连城,我以天下江山为聘,娶你为妻。”她张了张嘴,想答应,可是他叫的是“连城”,不是自己,她不叫连城,不叫,不叫......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松木香清新恬然,他抓住她的肩膀,问道,“你答不答应?”答不答应,答不答应......她想开口,可是那张脸突然又变了,一会儿是自己父亲的脸,一会儿是师父的脸,一会儿是连城的脸,一会儿又是平惑的脸......那男子带着一张张不停转换的脸步步逼近,她步步倒退,冷不防脚下一空,身子已经像落叶一样飘了下去......
谢鹔鹴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才发现原来刚才的一切都不过一场梦而已,可是那梦太真实,让她以为是真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呢?是因为死去的人不满么?不满他们为自己死了,可自己却没能为他们报仇?谢鹔鹴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这些日子来,连续不断地动用体内真气,这身子恐怕......她仰头靠在床上,梦中那男子身上清新的松木香,终她一生,不过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就什么都不在了,唯有当初的痛还那样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