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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丝丝夭棘出莓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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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丝丝夭棘出莓墙(下)
殿中灯火通明,青铜的十二连枝灯光影摇曳,衬得御座之后的玉人身影也是一片朦胧,摇曳生姿,却比直直看去,更添风韵。端坐在御座上的女人年纪已经不轻了,可是云鬓花颜的绝世容颜并没有因为时光的关系减去半分,反而有年轻女子难以企及的岁月风华。她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抚额,庄严当中带着娇媚的声音就从御座上面直直地传了下去,“这上面说的,可是真的?”
跪在地上的那个黑衣男子猛地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回太皇太后,芫姬潜伏在齐王府数年,此番来信,当是无错。”
“嗯。”座上的玉人轻点螓首,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跪在地上的男子久久没有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御座上的那人,却见她一手支颐,蛾眉微颦,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那女子终于抬起头来,对他淡淡吩咐道,“好了,哀家知道了,你先下下去领赏吧,记得严密监视齐王府,已有风吹草动,立刻向哀家禀报。”那男子身形顿了顿,本来他已经做好了要被杀头的准备,哪知太皇太后居然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掉了,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自感叹:人人都说当今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天朝的太皇太后心思深沉,没有谁能够猜透,如今一见,果真如此。他朝御座上的那人拜了拜,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等到那男子消失在大殿之中,林谖看了看左右,吩咐道,“传将军夏语冰进宫。”她轻轻合了合眼,似乎是不胜疲惫,可是再次睁开时,眼睛里又却是一片清明。没想到啊,那个孩子,那个美丽得几乎可以让日月失色的孩子,居然骗过了所有人。谁会想得到呢,一个从一开始就是傻子的人,居然才是那个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上的那个,旁人在他面前,不过是自作聪明的蠢人而已。枉她曾经还想……算了,不提也罢。此番芫姬探得嘉树装傻,想也知道此人定然所谋非小,还是早做准备得好。她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边嘉树蠢蠢欲动,那边却还有一个潜在的威胁,这么多年都没能够解决掉。这样腹背受敌、犹如芒刺在背的日子,果然让人不舒心啊……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可以就此睡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宫女的轻唤声,“娘娘,娘娘?”林谖猛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叫她的那宫女,只听那宫女轻声道,“夏将军已经来了。”林谖转过头,却见殿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清瘦的影子,那样浩远,犹若沧海,一霎那间仿佛回到了好久以前。刚刚睡醒的眼睛当中还带着一丝朦胧,那人身材清瘦犹若劲竹,动与不动之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好似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人约黄昏后的上元节,那个男子唇角含笑地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刹那间,帝都冬日的寒风全部变成了融融春风,而他身后绽放的烟花,也成了春日里四下飘散的樱花。
林谖急急地伸出手去,生怕隔着玉帘的那道影子一个眨眼就不见了,低声轻呼道,“澜楚。”帘子被她掀开,尽管隔得远,她还是看清楚站在殿中的那人是夏语冰,不是谢澜楚。她立刻清醒了过来,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夏语冰眼睛当中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澜,丝毫不为所动。林谖微微别过头,将手中的珠帘放下,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哀家的细作传来消息,说齐王嘉树有异动,应当怎么做想必夏卿也已清楚,哀家就不在你面前指手画脚了。”她顿了顿,身边立刻就有宫女托着一个盒子走出来,她朝那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托着那盒子朝夏语冰走来。只听林谖的声音缓缓从座上传了下来,“这是哀家的令符,你日后若北上齐地,或许用得着。见此令符,如见哀家本人,只要是关乎平叛之事,朝中大臣物资尽皆受你差遣,任何人不得有违。”夏语冰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林谖唯恐手中权力不够集中,现下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却又听林谖说道,“若是齐王谋反一事属实,等你凯旋之时,哀家便将这天下兵马尽皆交由你掌管。谢澜楚之后,你便是我天朝唯一的大将军。”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夏语冰脸上平静,可是眼底却始终掩不去那一丝讥诮。连林谖自己都说是谢澜楚之后,恐怕真的等到凯旋之时,也离自己家破人亡的时候不远了。他心中这样想,脸上却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跪下向林谖行了礼,座上的那女子似乎已经疲惫已极,连话也不愿多说,只是朝夏语冰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林谖身边的宫女走过来,对夏语冰轻声道,“娘娘这几日精神不济,将军先回去吧。”夏语冰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大殿。
隔着珠帘,还能看见那人清瘦的背影,也罢,林谖嘴角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那人终究不是他了。这世间男子万千,可是谢澜楚只有一个而已。
夏语冰进了府,走过回廊,朝自己的书房走去,路过花园的时候却蓦地听见一个闲闲的声音,“林谖叫你去做什么?”夏语冰猛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却见夏老夫人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正在给园中的花草剪枝,他笑了笑,从阶梯出下去,走到夏老夫人身边,喊道,“娘。”夏老夫人朝他点了点头,,夏语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花枝,答道,“也没什么事……”他尚未说完就被夏老夫人猛地打断,“没什么事林谖叫你进宫喝茶么?”夏语冰被夏老夫人的一声抢白抢得愣了愣,他随即反应过来,“还不就是那些。”说完对夏老夫人说道,“娘,过几日让阿樱陪你一起去礼佛,然后,你们就暂时不要回京城了。”他顿了顿又续道,“后面一段日子京中不是十分太平,等到这段日子过了再回来吧。”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问道,“林谖又派你去打仗?”夏语冰看了他母亲一眼,知道瞒不过去,点了点头,说道,“她说齐王嘉树有异动,让我早作准备,还说这仗一旦赢了,我便是谢澜楚过后的又一个大将军。”
“她倒是打的好算盘啊。”夏老夫人一声讥笑,“打赢了功高震主,留你不得,打输了军法处置你更活不了,两边都是死还想让你替她卖命,这林谖看似聪明,实则蠢笨如猪。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她哼了一声,又道,“拿在宫里勾心斗角的那套来治国,难怪这朝廷越来越腐败。”她转过头来,看向夏语冰,目光锐利,完全不显老态,“如今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打算怎么办?”夏语冰笑了笑,脸上有些无奈的样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将齐王一事给平定下来,无论这事情是不是真的,我都想去一趟齐地探听清楚。若是真的,倒也免去一场灾祸,若是假的,你们先走,留下我一个人,若是林谖真的想要我的命,倒也容易脱身。”他话音刚落,却见夏老夫人连连摇头,“你这样做,岂不是处处受制于人?”她顿了顿,又才道,“你有没有想过……”她眼中有一丝不确定,但终于,那丝不确定变成了笃定,“想过做皇帝?”
夏语冰的眼睛猛地睁大,像是不认识一般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夏老夫人却像是逃避一半将脸别开,不去看他,“我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教你的那些个忠君思想……”她说到一半却又突然住口,怔怔地看着夏语冰,又连连摇头,“算了算了,也并非是只有那一条路而已。”她似乎是极为烦闷,朝着夏语冰连连摆手,“你先去吧,出京避难的事情,我会让何樱准备的。”夏语冰点了点头,也不想再呆在这里,朝夏老夫人行了礼就拜别了她,朝着自己的书房行去。夏老夫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间忧色更重了。
到了僻静无人处,夏语冰看着眼前的一湖池水才觉得自己的心稍微平静下来了一些。他万万没有想到,曾经自小教他孔孟之道的母亲有一天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自己清楚,他虽有战略之才,却无经世治国之能,让他做皇帝是万万不能的。更何况,这个想法,从来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脑中过。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如今腹背受敌,处处受人牵制,换做是那人,又该怎么做呢?是直接反了,还是北上行刺,将这一切全部扼杀在摇篮之中?以那人的心思,恐怕会选后面的这一种吧。他打定主意,眼中越发笃定起来,无论这齐地究竟是不是龙潭虎穴,都好过之后处处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