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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夜吟应觉月光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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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夜吟应觉月光寒
金针封穴她在流岚宫的时候曾经听楼慈提起过,需要内力极深的高手将水凝成冰刺入人后脑的三处大穴,其中若是稍有偏差,此人必死无疑。且不说施针的过程中凶险万分,就算成功了,金针封穴相当于是在用外力来压制人的正常生长,对人体伤害极大。嘉树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解释道,“我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为了保命,被左叔叔带去了关外的青衣门,由当时的青衣门门主为我施针......”他的脸上微微露出些嘲讽的颜色,续道,“所以我就成了傻子。”嘉树抬起眼睛,淡淡地看着头顶淡蓝色做衬的天空,声音淡淡的,仿佛说的不是别人一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直没有引来旁人的注意,也留下了我一命。那针进了我的脑中,并没有停留几年。四岁的时候就脱落了,刚刚掉下来的那段时间,真的就跟才出生的婴孩没什么两样,无论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后来渐渐懂了,要在那样的环境当中生活,这样才是最好的法子。”他回过头来,看着谢鹔鹴淡淡一笑,眸中光华流转,如同宝石一般的流光溢彩,“连城,如果我说我无称帝之心,你信不信?”谢鹔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深意,回给他一个淡然的笑容,“自然信的。你当年为了避开林谖的锋芒,装傻充愣,如今突然好了,换成谁都会以为你所谋非小。”她笑着睨了嘉树一眼,“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抵说的就是你这样了。”
“是啊。”嘉树无奈笑道,“当初不过为了保命,可如今却是被逼着做这些。真是......”他低下头来,笑了笑,“让人不舒服啊。”谢鹔鹴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风从林间盘旋而过,带起他垂在肩上的发丝,和着林间被风吹落的花瓣,缠缠绕绕。他停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想再提,将话题一转,道,“怎么会突然问起先帝来?”谢鹔鹴发现,他提起已经逝去的那位皇帝,从来都是叫他“先帝”,并未像其他皇子公主一般叫“父皇”,这种疏远的称呼,是不是也代表着先帝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眉心动了动,不再让嘉树的事情扰乱自己的心弦,转而答道,“皇帝么,总要有些旁人没有的手段。帝王之术,恐怕是这世间最恐怖最肮脏的权术了。”她顿了顿,语气近于嘲讽,“先帝虽然昏聩,但我想还绝不至于蠢笨。当年林谖为什么会不生小孩子,为什么又会让苏雪静代孕,这中间究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她偏了偏头,看着嘉树,声音中嘲讽意思明显,“究竟是谁借了林谖这么大的胆子,让她借腹生子?还要你母亲当年被害的真相......”她垂下头,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身旁的嘉树却爽朗一笑,似乎刚才的悒悒已经被风一并吹散了一般。只听他在耳边笑道,“想那么多还不如直接去问。”见谢鹔鹴抬起头来,脸上似乎有隐约的不解之色,他隐秘一笑,“我们不是刚刚得了个宝么?”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谢鹔鹴也不由得抬手轻轻抚额,叹道,“我真是糊涂了。”
饭桌上静极了。何樱端坐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好不容易见到上首的那名中年妇人将汤勺轻轻放下,她正要站起身来,却听见耳畔传来一个十分威严的声音,“站住。”声音并不大,但却让她腿肚子没来由地一颤,何樱立刻坐好,看向上首的妇人,那妇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上哪儿啊?”那目光似有若无,却仿佛千斤重担一般压得何樱喘不过起来,何樱身边站着的一名侍女立刻说道,“回老夫人,夫人这是看见将军还没有吃饭,想去厨房给将军做点吃的东西呢。”夏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她年逾四旬,身材清癯,相貌素雅,想来年轻的时候也应当是个美人,要不然也不会生出夏语冰一般的人物。只是她身上一派威仪,却给她添了十足的距离感,加上她又不常笑,也不怪何樱见了她会感到害怕。她看了何樱一眼,声音淡淡的,“你到是有心了。”她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吩咐道,“晚些时候再去吧,去早了打扰他。”话音刚落,人却被扶着转了个弯儿离开了。
何樱坐在桌前,久久没有起身,她面上神色阴翳不定,显然此刻心情并不好。身侧的侍女弯下腰来轻声请示道,“夫人?”何樱猛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脸上已经是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不妥,只是那一双凝成一点的双眸却彻底地出卖了她。她站起身来,对身边的侍女淡淡吩咐道,“我们走吧。”说完也不等身后的侍女跟上,径自出了饭厅的大门。
何樱在厨房做好东西之后将它们放进食盒里,趁热一路行到了书房,夏语冰有的时候在房中看书,并不会和她一起用餐,她便会到厨房将饭菜做好送过来。何樱在书房门前象征性地轻轻敲了敲,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却没想到刚好看见夏语冰在盖一个盒子,见到她进来,手上微微一顿,便笑道,“是你啊。”说着,手上不着痕迹地将盒子盖好,放到了一旁。何樱心下生疑,脸上却没有表现半分,巧笑倩兮道,“吃饭了。”她走过去将食盒放在书桌上,轻轻瞥了一眼放在夏语冰手侧的盒子,貌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什么?”夏语冰一边伸手端饭碗,一边不甚在意地笑道,“哦,是些重要的公文,刚刚清理了一下。”何樱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面纠缠下去,反倒是叹了一口气,娇嗔道,“你不在我一个人吃饭好无聊。”夏语冰淡淡一笑,随口答道,“吃饭有什么无不无聊的。”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不是还有娘亲么?怎么会是你一个人。”何樱却轻轻垂下头去,没有再说话,夏语冰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温言道,“怎么了?”他说完又想了想,马上明白过来,对何樱宽慰道,“娘一直是那个脾气,不是有意针对你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没有。”何樱淡淡地说道,语气当中有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漠视的哀怨,“她总归都是我婆婆,再怎么样我都不能说她不是么。”夏语冰笑了笑,像是没有听出来她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一般,点了点头,“你一向识大体,就不要再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了。”何樱看着他,心中却越发窝火,她终于忍不住,一声冷笑,说道,“我在你们心里,始终都比不上谢鹔鹴么。”夏语冰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顿,勉强笑了笑,还是一派温文的样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她来了。”何樱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但想要补救已经来不及,索性将心中积蓄了多年所有的火气一股脑儿地全部倒了出来,脸上也没有了往常的那般温顺模样,“只是气不过而已。她人都走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你娘还是处处想着她。我就不明白我哪里比不上她,让你娘处处为难我。”
“她什么时候为难你了?”夏语冰放下手中的饭碗,脸上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温和,变得十分严肃。见何樱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夏语冰察觉到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太重了,刻意将声音放柔了一些,低声道,“阿樱,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就不要再提了。”他顿了顿,又才道,“娘亲性格一向如此,莫说你,就是我你又几时看见她对我有多亲近过?你这些年来为我为我们家做了这么多,娘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她都一一看在心里,对你只有感激,何来为难?”何樱将眼中的泪水生生逼回去,和夏语冰在一起这么久,她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已经是夏语冰能够给她做出的最大让步,若是再纠缠下去,只会惹来他的反感。何樱点了点头,又恢复了以往的那副温顺模样,抬起手绢拭了拭泪,垂首道,“是我多想了。”她抬起头来,眼中盈光一片,越发楚楚动人,“你,不要往心里去。”明明应当是梨花带雨般的动人心魄,明明应当是最亲密的人,可是看在眼中却偏偏是陌生人一般的淡漠。夏语冰微微垂下眼睛,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饭碗放进食盒里,回答道,“怎么会?”他将食盒交给何樱,淡然道,“我吃完了。”淡淡的一句话,已经是在逐客了,何樱轻轻垂下头将食盒收好,温言道,“那你看书,我不打扰你。”说完便提起食盒转身,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将门带上。
何樱提着食盒走出了夏语冰的书房,脸上神色越发莫测,她走过回廊,却冷不防地看见一双素纹缎面鞋子,惊诧之下身子甚至不由自主地猛地倒退了几步,轻喊了出来,“吓!”来人轻轻撇了她一眼,神情淡漠,只听那人淡淡斥道,“做什么大惊小怪的。”何樱脸涨得通红,立刻低下去,嗫嚅道,“儿媳......儿媳......”
“好了。”夏老夫人打断她的话,看了一眼不远处夏语冰的书房,淡淡吩咐道,“你跟我来。”说完便转身带着何樱向远处走去。何樱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跟了上去。她一路小跑赶上夏老夫人的脚步,刚想伸手去扶她,没想到却被她挣开了,夏老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悦道,“我还没有老到要你来扶。”何樱的手僵在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放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又换成了往日的温顺,走在她前面的夏老夫人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做什么一般,轻声冷哼道,“怎么?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她回过头来看了何樱一眼,眼中却是道不尽的轻蔑。何樱死死的抠住自己的双手,垂头温声道,“婆婆是长辈,阿樱再怎么样都不能对婆婆无礼。”夏老夫人嘴角勾起一个嘲讽至极的笑来,眼睛里讥诮的光芒几乎要将何樱的脸射穿一般,“语冰不在,何必还在这里假惺惺。哼,忘了告诉你,你一心想来讨好我,却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何樱再也忍不下去了,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利芒闪现,只听她曼声道,“不知婆婆叫儿媳来此处,究竟想要说什么。”
“没事找你赏花不行么。”见何樱怒视而来,夏老夫人好似十分受用一般,微微一笑,却听何樱曼声道,“婆婆也是信佛之人,心地定然慈悲,不知为何仅仅对媳妇一人处处刁难。媳妇自认嫁进夏家以来也一直恪守本分,未有半点不守妇道的地方,却实在不知道为何婆婆要如此针对我。”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夏老夫人,脸上现出不甘的神情,“谢鹔鹴为人跋扈,婆婆尚且对她视如己出,如今儿媳小心翼翼想得婆婆欢心,没想到一片真心却被人弃如敝履,两厢比较,真是让人寒心。”
“看不惯你么,自然对你不好啦。”夏老夫人笑意盈盈,说出来的话却让何樱忍不住又是一噎。何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都说要死都要做个明白鬼,不知道阿樱哪里惹怒了婆婆,得来婆婆这样的对待。”夏老夫人偏头看了看她,讥诮道,“你还不知道?”不知为何,何樱见到夏老夫人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心中就是一突,却又听她缓声道,“你说你不知道。哼,聪明人都不会这样问,足见你的蠢笨,当初那个找你的人,可真算是瞎了眼。”何樱脸上蓦地一白,她几乎站立不稳,还是扶住了手边的栏杆才勉强站稳,只听她颤声道,“媳妇不知婆婆在说什么。”夏老夫人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轻蔑道,“果然蠢笨如猪。”她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对后面的何樱道,“你小心些,不要以为人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底细,你那么笨,旁人猜也猜到了。”声音渺渺,人却已经去得远了。
夏老夫人扔下何樱,一个人朝自己的佛堂走去。她本就脾气古怪,年轻时候一个女子孤身带着夏语冰一人谋生,其中艰难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她进了佛堂,走到佛像后面,从里面拿出一个十分普通的一尺见方的长方形盒子,犹豫再三,抬起头对站在外面的丫鬟吩咐道,“清荷,去叫将军过来。”见那丫鬟要走,她又出言阻止道,“等等。”那丫鬟回过头来十分不解地看着她,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对她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下去吧。”那丫鬟朝她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夏老夫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盒子,眉间忧色更重,她叹了一口气,轻声低喃道,“算了,现在还不到时候。”又将那个盒子放进了佛像后面。
屋内一室温暖,十二连枝灯灯影摇曳,女子的面容在灯光之下显得越发娇艳,仿佛如今外面开得正盛的桃花一般,妩媚动人,活色生香。南姬将面前的酒给芫姬斟满,笑容中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时时刻刻都要与芫姬争个上下的锋芒,取而代之的,全是小心翼翼。只听她讨好地笑道,“姐姐喝酒。”芫姬看着南姬将眼前的酒杯斟满方才道,“妹妹这是做什么?这种事情留给他们去好了,”她说着看了一眼周围站着服侍两人的侍婢,脸上笑容越发娇艳,“怎敢劳烦妹妹亲自动手。”南姬知道她在装模作样,嘴上是这样说,她要是真的不想来挤兑打压自己,那刚才给她倒酒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这么说?南姬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却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笑容越发讨好起来,“姐姐说的哪里话,为姐姐做事,是妹妹三生修来的福分,”她轻轻掩口低笑,似乎极不好意思,“妹妹还害怕姐姐嫌弃妹妹做得不好呢。”芫姬脸上自得之色越发明显,她头上的金钗在灯光之下熠熠生辉,仿佛开屏的孔雀一般洋洋得意,嘴上却还是说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我本就同为王爷侍妾,哪里能够让妹妹服侍我呢?”她将“妹妹”两个字咬得极重,南姬心中窝火,无奈却不能表露半分。她干干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朝芫姬道,“以前妹妹不懂事,很多地方都得罪了姐姐,还望姐姐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不要往心里去。妹妹敬姐姐一杯,算是赔罪。”
“哦?”芫姬轻轻挑眉,娇笑道,“妹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姐姐可要好好想一想妹妹究竟是哪些地方得罪了我啊。”南姬端着酒的手一直举在半空中,芫姬有意要看她出丑并没有接受她的敬酒,反而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像是真的在想南姬究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一般。南姬举了半天,手酸得不成样子,终于举不下去了,对芫姬笑了笑,“妹妹先干为敬。”芫姬却没有制止她,反而将脸上那种让人看得发腻的娇笑敛去,像是已经将南姬看穿了一般,冷笑道,“妹妹何须如此委屈自己,有什么事情,直说得了。”南姬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干干一笑,对芫姬讨好道,“姐姐真是英明。”她朝左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下去,芫姬知道她有话要和自己说,也朝身后摆了摆手,两边的宫女鱼贯而出,等到屋里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南姬突然提着裙子从自己的位置上下来,在芫姬面前猛地跪下,哭道,“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