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4、春风不度玉门关 ...
-
第七十四章春风不度玉门关
齐地的北边已经与鞑靼接壤了,北方寒凉,尽管已经是春天了,夜里还是止不住地冷。那一日帮嘉树挡了一剑,伤明明已经好了,可是这几天车马劳顿,伤口那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谢鹔鹴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伤口处,不要留下什么病根儿才好呢。嘉树说是到北边来做事,谢鹔鹴猜测应当是招兵买马一类的,毕竟从去年父亲死后开始,朝廷就一直不怎么稳当,如今连皇帝都不见了,正是逐鹿中原的好时机。嘉树韬光养晦十数年,等得就是这一日,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了。只是,来了这么多日,却一直没见他的动作,经过少帝一事之后,她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了,左恒对她的戒心从未放下过,而她在嘉树身边要走的路还长,不能就这么将自己的用心暴露出来。
她揉了一会儿,手都揉软了,伤口还是未见好半分。一只微温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握住,另外一只手放在她伤口上不紧不慢地揉着,只听身后那人叹了一口气,声音温柔得好像要将整个北地的积雪都融化了一般,“都是我不好。明明你的伤还没有好完,却要让你陪着我到处跑。”谢鹔鹴微微一笑,也不制止他,嘉树手上用的是巧劲儿,十分舒服,倒让她身上的痛楚缓解不少,“不关你的事,我本身身体就不怎么好,就是没有那一剑,这些日子过起来也难熬。”她说得轻巧,身后给她揉背的那人面上却是一痛,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双肩膀瘦削单薄,仿佛轻轻一握便要碎掉一般,这样的人,本该是放在闺中好好疼爱,不会轻易让旁人瞧了去,可是现在......他的目光转向谢鹔鹴的脸上,那样满布的血纹,在灯光摇曳之下,竟显出一种别样的旖旎。女子多是爱惜容貌甚于性命的,就连他那位美绝人寰、淡泊高雅的娘亲也不能免俗,可她呢?本是天下间的无双丽色被人这样毁灭,她心里,就没有一丝遗憾么?嘉树心中一软,那女子的眉眼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凄美,清绝当中更带着一丝柔和,他张了张嘴,声音柔和仿佛微风,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重不重?痛了就说。”
谢鹔鹴心中蓦地一动,但马上又轻轻一笑,回过头来笑着睨了他一眼,打趣道,“能劳烦你齐王爷为我捶肩,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嘉树也被她逗得一笑,正要答话,却听见身前的女子一手翻着手上的书卷,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来了这几天,怎么都没见你动啊?”嘉树微微一笑,手上停下来,转到谢鹔鹴面前,笑道,“我来正是要给你说这些事情呢。没想到一打岔倒忘了。”他顿了顿,道,“我有事情要离开几天,之前左先生联系了这附近的马商,我恐怕是不能赶回来了,这买马的事情还要你费心了。”谢鹔鹴眉目一动,接口道,“离开么?”她却没有问嘉树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道,“什么时候走?”嘉树一笑,眼底清澈一片,“就今晚。”谢鹔鹴心中一惊,“这么急?”嘉树却是微微一笑,“我还怕晚了呢。”他站起身来,对谢鹔鹴温言道,“春日夜凉,你身体不好,记得早些睡。我走了。”说完,对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谢鹔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却没有来由地一紧。
以往在这里作战的时候,并未觉得这里有多不好,到了现在,却时时刻刻不在怀念着帝都的家中。往常的这个时候,恐怕早已是一派春日融融的景象了。都说是“春风不度玉门关”,以前打仗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漂泊他乡,却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当初的种种。人是如此奇怪的一种动物,当初的心甘情愿、甘心抛头颅洒热血,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的讽刺。
谢飞白拎起酒瓶喝了一口,他本身富贵公子,何曾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背后的帐篷内,温暖的灯光淡淡地传出去,却没有办法到达他的心里。曾经“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雄心壮志,却让他间接地将自己此生最爱的女子送到了别人的手上。他微微苦笑,扈金一家其乐融融,他却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借酒消愁——那样的场合,并不是他该呆的地方。他如今寄人篱下,就算是扈金的女婿,却终究不是他们中的人,更何况,自己想要回家的心,没有哪一刻停下来过。杨家四郎身居敌营尚有母亲可以惦念,他却早已家破人亡、国将不国了。有很多时候,谢飞白也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来究竟在做什么,他帮着扈金攻打南庭,违背父亲遗志,若说以前尚是为了救出妹妹,可是后面呢?父亲与扈金乃是一生死敌,自己却做了他的女婿,恐怕就是死后,都不能得到父亲的原谅。那一日,他带着鞑靼大军,攻破关门,直逼京城,他看到往日里被他保护着的人民脸上的恐慌,那是对死的恐惧。他本想用尽一生的力量去保护的人们,最后还是被他杀死——这一身的罪孽,又让他拿什么去赎?
谢飞白仰起头来,本想再喝一口酒,哪知手中酒瓶早已空空。他抿了抿唇,有些意犹未尽地转身,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分明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像是毒蛇一般,让他的背心没来由地流下一滴冷汗。是杀气!手中白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声,双剑相交,迸发出一溜儿的火星儿。那人一交手便立刻撤走,并不恋战,谢飞白被那人一阻,脚下一顿,那人动作却是极快,就是谢飞白眼前也不过是黑影一闪,那人却已经闪电一般从他面前冲进了帐篷。
剑光如炬,几乎可以灼伤人的眼睛。扈金端坐在上首,那黑衣人的剑就快到了他眼前,他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竟不知躲闪。还是居中坐着的一位蓝衣丽人反应快,她本来正在夹菜,见那黑衣人进来,手中筷子一掷,直逼那人的太阳穴。那筷子上面带着她的真气,去势极快,她对准的又是穴位,那黑衣人无法,反手一剑,那双筷子便应声而落,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只是这样一顿,扈金却已经找到了空隙,从那黑衣人的攻势当中退了出来。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卫兵围了上来,那黑衣人却不管不顾,手中剑如闪电,直取扈金咽喉。刚才掷筷子的那名蓝衣丽人却已经飞身上前,身子一掠,旁边挨着她的一名亲兵直觉腰上一空,腰间的弯刀已被她拿在了手中,她身子轻巧,就算是在帐篷这狭小的空间当中也能穿梭自如。此刻谢飞白也已经掠进来,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地向那黑衣人攻去。那黑衣人被他们两个人夹击,身后还有一大群严正以待的弓箭手,自然不敢怠慢。那蓝衣丽人手中弯刀带起一阵疾风,不由分说便朝那黑衣人砍去,那黑衣人回过身来,反手一剑,手中长剑与那把弯刀猛地相交,那蓝衣丽人只觉虎口一麻,手上的弯刀再也拿不住,手中一松,就掉了下来。
那黑衣人却没有就这样放过她,手上剑光更疾,灵蛇一般朝那蓝衣女子刺去。一旁的谢飞白心中一颤,顾不上救扈金,身子已经先思想一步冲了上去。哪知那黑衣人这番只是虚招,他的剑在中途陡然停住,腰向下一弯,剑尖在地上一点,人却已如离弦的箭一般朝扈金弹去了。他面前便是扈金,帐篷外面围着的一大群弓箭手投鼠忌器,生怕一不小心没抓到刺客,反倒伤到了扈金。那黑衣人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这样冒险地将背后空门大开,可是谢飞白早已窥见他的心思,这边刚刚看到那蓝衣丽人平安无恙,那边手中的长剑已如白练一般朝那黑衣人身上掷去。他在赌,这人看着不像是杀手,只是简单地来刺杀扈金而已,既然不是杀手,那就不可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他若是想要杀完扈金之后还能平安离去,这一剑就非接不可。眼看那剑就要追到他的背心的时候,只听“叮”的一声,那剑被一枚小石子猛地打飞,钉在了帐篷旁边的柱子上,犹自颤动不已。众人尚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帐篷中已经多了一个黑衣人。那人飞身上前,伸手一抓,紧紧扣住先前那个黑人的肩膀,先前那个回头一望,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后来那人退了出去。
两人退到厅中央,便被跟上来的弓箭手团团围住,扈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冷笑道,“不知两位是何方高人,今日前来有所为何事,倘若不说清楚,那就休怪老夫无情了。”后来的那名黑衣人身材瘦小纤细,当是女子无疑,只听她冷笑一声,随即讥讽道,“没见过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的。”她话语一出,厅中的谢飞白和那蓝衣丽人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便低下头来再不去看站在中央的那两人。扈金眼睛一直盯着那两个黑衣人,并未注意到谢飞白和那蓝衣女子的反应,只听他冷笑道,“哼哼,就你们两个人也敢来闯我的大营,好胆识啊。”他冷哼一声,又道,“本王还真要看看,你们究竟有什么本事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他话音刚落,那群弓箭手手上的箭就像飞蝗一般朝站在中央的二人涌去。那两名黑衣人对视了一眼,脚上用力,身子猛地腾空,那群弓箭手急急地将弓箭朝那二人瞄准,可那两人已经借着梁上的力,身子宛如大雁一般掠到了外面。
“你去引开谢飞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说话的人声音清冷,仿佛金石相击,却正是谢鹔鹴。先前来的那名黑衣人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小心。”话音刚落,他的真气宛如大河一般朝这群人汹涌而去,那真气十分霸气,又来势汹汹,武功稍微差一点儿的便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什么武功都不会的鞑靼士兵。离他们二人最近的弓箭手纷纷受伤倒地,那人寻到了间隙,手中剑意越加泠然,身子一跃,手中长剑朝人群之中的谢飞白逼去。谢飞白微微一退便将他的剑躲开,他却没有乘胜追击,张开双臂,身子宛如翔鹰一般融进黑暗的夜色当中,谢飞白见了,身子也是一跃,朝那黑衣人直追而去。
扈金哈哈一笑,冷然道,“你的同伴已经走了,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看你还怎么逃。”谢鹔鹴微微一笑,“他走了我照样可以取你性命。”说话之间右手已经在发间轻轻一拨,只见她骈指如风,一枚青铜发簪已经如匕首一样直取扈金咽喉。那发簪去势极快,然而扈金手上突然飞出一柄弯刀,直逼那发簪。谢鹔鹴眼明手快,右手又往发间一拨,另一枚发簪疾刺而出,往开始那枚发簪尾端上一撞,堪堪避过那把弯刀,先前那枚非但没有减速,反倒更加迅速地朝扈金飞去。只听“嗞”的一声,那是暗器刺中血肉的声音,谢鹔鹴知道自己已然得手,趁着周围的人都去查看扈金伤势的时候,手中长剑宛如秋水一般散开,人却仿佛影子一样,瞬间就融进了夜色当中。先前那蓝衣丽人见了,将扶着的扈金交给旁人,交待道,“我去追刺客。”说完,蓝影一闪,人也如同那黑衣人一般奔进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