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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反绾头髻盘旋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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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反绾头髻盘旋风
她感到有一个冰凉尖利的物事贴近了自己的脖子,那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年来,她常常拿着这样的东西去为太后杀掉那些与她证件不合的人。等了半晌,却始终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那种痛感,她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太后已经别过脸不再看她,淡淡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了过来,“把她带到天牢关起来,没有哀家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见。”旁边的侍卫得了令,立刻有人上来抓住苏雪静的双臂将她提起来,她勉强站住,却对那两名侍卫道,“你们等等。”说着,却从其中一名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柄长剑来,从自己前襟上面割下一块来,与那剑一起扔在了地上,“今日,苏雪静与你,再无瓜葛。数十年姐妹之情,就此了断。”说完,自己伸出双臂,示意那两个侍卫将自己带下去。太后看着那方杏白色的前襟,眼中沉暗如夜,让人看不出喜怒。终于,她闭上眼睛,对身边的众人挥了挥手,那群侍卫便又退下去,偌大的殿中,又只剩下她一人。
一人呐,其实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少年时代,就在她做着最美好的闺梦时,她的爹爹已经将她迫不及待地送去皇宫了。说她恨林薇,说到底也不过是羡慕,她再林府过得再窝囊,可终究还有一个男子一直等着她。可自己呢?却永远都不会。她只能在这禁宫之中,垂死挣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溺死在这无尽的痛苦当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帮帮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悲的是,她从未遇到过那个一心人啊。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齐地偏北,并不似江南一般草长莺飞,但也还是十分可观。两匹白马从刚刚抽出嫩芽的草地上飞驰而过,一玄一青,竟是说不出的和谐。嘉树率先勒马停住,语气中竟是难得的意气风发,“都是江南风光好,历来咏绘江南的名篇名句不在少数,只是我活了这么久都没有机会去江南,他日若是有缘,定要去看一看。”他顿了顿,又才道,“只是江南风光虽好,终究落于小乘。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若论大气,还是以齐地最先。”他朝周围环视了一下,又道,“齐地与鞑靼接近,眼下春日已至,南庭又刚刚经历大变,鞑靼人也该趁此机会重入中原了。”谢鹔鹴追了上来,微微笑了笑,道,“鞑靼大王扈金枭雄才干,如今中原无主,定然不会心甘情愿居于一隅,看样子,是要有一场大战了。”她侧过头去,嘉树微仰着下巴,如玉青丝静静地伏在他的肩上,仿佛一只听话乖顺的猫。他轮廓较一般汉人的深,如今正是介于男子和少年之间的特殊时候,锋利之间还带着一丝丝的柔和,放在他身上,竟有一种奇异的美。他似乎没有感觉到谢鹔鹴的目光,点了点头,续道,“的确。扈金早有称雄中原之心,必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已来到河边,岸边碧草青青,让人观之不由心喜。那河水清澈见底,谢鹔鹴心中也微微放松下来,她翻身下马,走到河边,弓起身子,将手放进水里,竟是说不出的受用。嘉树倒也没有制止,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等到谢鹔鹴休息够了,才站起身子来,她刚要转身去找嘉树,背后却传来他的一声暴喝, “小心!”接着一道玄影冲上来,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猛地倒向一边。耳畔传来“嗖”、“嗖”、“嗖”的几声箭鸣,空气中传来一丝极淡的铁腥气,她久居军营之中,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伸手推了推嘉树的胸膛,沉声道,“你放开我。”嘉树却没有管她,依旧抱着她滚到了一个小小的土丘下,借着土丘的地势静静地打量起四周的一切。
周围静极了,只听得见鸟儿的啾鸣和虫儿的低吵,眼前河水潺潺,一切静谧而又安详。要不是地上的箭还提醒着两人,刚才从鬼门关走的那一遭仿佛只是一场梦。嘉树不动声色地放开怀中的谢鹔鹴,眼睛锐利地将周围一扫而过,最终定在了小河对面的那片密林之中。他伸手拔下谢鹔鹴头上的一只白玉扁簪,难得此刻他还要心情调笑,“回去之后,找最好的还你。”话音刚落,那枚玉簪已经如闪电一般向朝对面的密林急掣而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应当是已经有人中了招,电光火石之间,嘉树已经拉着谢鹔鹴的手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无数的箭矢像流星一般朝两人涌来。
嘉树一手拉着谢鹔鹴,一边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一边对着河对面高喊道,“不知是哪位来访,还请出来赐教。”声音被他用真气远远送出,一时之间,鼓荡于山谷之中,久久回荡。树林之中默然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有人回答,但射向嘉树二人的箭却没有丝毫减少。他身后的谢鹔鹴一声冷笑,出言道,“好大的英雄,好大的派头。以多欺少不算,还藏头露尾,就算你今天得逞,难道也称得上是赢了么?”她顿了顿,又道,“诸位即使不出来不妨将名字告知我二人,也方便他日将各位这番壮举昭告天下,为你们好好宣扬一番。”哪知那群人听了她的话却并没有上当,过了半晌,一个雄浑粗犷的男声答道,“你不用出言相激。自己还不是照样躲在别人身后,你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嘉树身后的谢鹔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从善如流地答道,“我一介小小女子,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她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如大鸟一般从树林之中飞了出来,手中白刃直取谢鹔鹴的咽喉。
命悬一线,根本就没有时间让她思考。她松开嘉树的手,左手抚上右手手腕,“咔嚓”一声轻响,寒波已如白虹贯日一般朝那人掠去。嘉树那边也丝毫不轻松,数十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让他根本就无暇分出心来救谢鹔鹴。那些黑衣人约有二十个,但个个都是好手,十分扎手。那群人将她和嘉树分开围住,分明就是想将他们两个各个击破,眼下离队伍安营扎寨的地方尚远,根本就无法通知,谢鹔鹴只盼望等下迟迟见不到他们回去,那群人会派人出来找寻他二人。她修习左手剑已有一段时日,如今才是真正临场应敌。生死一刻,左手上的寒波挥舞,霍朝然赠予她的那本剑谱上面的剑招如行云流水一般挥洒而出,姿态优美,仿佛闲庭信步,凌波轻舞一般的美丽,不知道的人还觉得他们不过是在闹着玩,只有身临其境的两个人才明白此间的险象环生。
双剑相交,溅起火花四飞。那人倒退了两步,眼中似有不信之色,眼前的女子弱不胜衣,根本就感觉不到她体内一星半点儿的内力,没想到手里的剑招居然会是剑走偏锋,招招狠毒,看似是破绽百出,实则处处杀机。谢鹔鹴挽出一个剑花,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将剑送了上去。她看起来游刃有余,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自己右手心此刻恐怕已经鲜血一片了吧。她体内的牵机剧毒这些日子来一直被苏青给的药压着,没有发作,刚才她催动内力,此刻胸中翻腾,浑身上下剧痛一片。她闭了闭眼,手上丝毫不含糊,一个反手,就将冲上来的黑衣人解决掉了一个。作为软剑,寒波本就不重,此刻于谢鹔鹴而言却像是手握千斤重担一般,这边又有冷风袭来,谢鹔鹴下意识地一偏头,脚下却冷不防地一个踉跄,脸色也慢慢苍白起来,衬着纵横恣肆的血纹,越显恐怖。她脚下不稳,立刻就让那群人有了可趁之机,那群黑衣人不是笨蛋,看出来嘉树心系于她,都掉转了头全部过来围攻她一个。谢鹔鹴胸中愈痛,手上也不如先前那般凌厉,她一个反手刺了其中一人一剑,勉力提起丹田之中仅有的真气,拔足朝车队的方向奔去。
胸中愈痛,她的头脑却更加清醒。要是留在这里,她不仅拖累了嘉树,还可能两个人一起葬身此处。将人引开,给嘉树腾出手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果然有人上当,有几名黑衣人紧跟着她的脚步冲上来,肩上猛地一痛,转眼就麻木不堪,仿佛那伤口根本就不是在她身上一般。她根本就顾不得,眼前渐昏,神志已然不轻,手中的剑却依旧果决得毫无转圜的余地。刺出去的声音......啊......那是刀剑进入血肉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挥动着左手上的寒波,身后却传来一声大喝,“连城——”声音熟悉已极,可她却记不起来究竟是谁的声音了。那是谁的声音?是谁?她回过头,想要看清楚,却看到那个玄衣人身后举起一柄森亮的长剑,可是他却已经回过身朝自己奔来。她想出声提醒,可却像是突然哑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电光火石之间,她用力地扔出自己手中的软剑,浑身像脱力一般酸软疼痛。背上又是一痛,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眼前冥黑愈深,她想合上眼就此睡去,再也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那就睡去吧......她真的不行了......闭上眼最后一刻,她脑中想的却是,那个人,应当没事了吧......
她仰面朝天倒下,天上白云悠悠,湛蓝高远。这样的天,许多年前,她陪着父兄征战大漠的时候,也看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