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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黥彭甘受他年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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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黥彭甘受他年醢
见她笑,即使淡然如霍朝然面上也微微露出些不忍之色,谢鹔鹴眼尖,一眼便看出来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开口道,“霍宫主有话不妨直说。”霍朝然轻叹一声,从一旁的梳妆台上拿起一面镜子递给谢鹔鹴,言语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地带了些许怅然,“你本为天下第一美人,没想到如今......”谢鹔鹴将信将疑地接过镜子,往脸上一照,镜子里面映出一张满是血色纹路的脸来,那纹路像是从脸里透出来的一般,狰狞恐怖,再无往日风华,只在那纹路的间隙之间还勉强可以见到昔日精致秀美轮廓。霍朝然见她久未出声,以为她突然之下乍见自己昔日绝世容貌变成如今这般不堪入目,心中忧伤,难以言说,于是出言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这是你体内的毒素淤积,沉积到了脸上,只要毒一解,自然就......”他话音未落,床上的女子却突然低笑出声,笑声苍凉诡谲,绝不符合她的年纪,但听来却没来由地让人心中一凛。她抬起头来,长发覆面,更加衬得脸上的血纹恐怖狰狞,有若鬼魅,“好极好极。人人都道这张脸如何如何的倾国倾城,摄人心魄,我如今无所依傍,再少它一个又有什么关系?”霍朝然闻言,脸上竟然渐渐染上了笑意,像是春风缓缓吹绿垂柳一般浸润人心,他的声音也仿佛一夜春风来,淡然中带着点点暖意,“你们女子最重容貌,你有如此胸怀,看来倒是我小看了姑娘你。自古绝代红颜俱是难以善终,你如今容貌尽毁,倒也不能完全说是一件坏事。你以前贵为公主,又有父兄撑腰,即使有宵小心怀不轨也不得不顾忌谢家的声势,可是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难免力有未逮,这容貌尽去,也为你省了不少麻烦。”谢鹔鹴点了点头,霍朝然说得不错,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将军府的大小姐了,无双的容貌绝不会给她带来什么荣耀,反而会更加引人注目。霍朝然见她精神并不好,便朝她微微欠了欠身,淡然道,“谢姑娘,你好好休息,一切且等到苏大夫回来了再说。”谢鹔鹴轻轻点点头,霍朝然青衫微动,人却已经淡出了她的视线。
谢鹔鹴出身门阀,从未涉及过江湖,后来有幸拜得莫怀虚为师,莫怀虚也从未与她谈起过江湖之事,她虽然深谙庙堂手段,但却不知道这流岚宫究竟是何等地方。她曾经趁着精神好得时候走出去看过,现下住的这地方碧水环绕,水中种了荷花,如今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但上面还是见得枯荷点点,雅致至极,想来应当是女子的居所。霍朝然走后不久,就有一个水红长裙的少女手端一个托盘进了她的屋子,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肌肤晶莹剔透,容貌甚美。她见谢鹔鹴呆呆地坐在床边,将手中的药碗递到她手里,笑道,“谢家妹妹,你怎么啦?”谢鹔鹴这一生,被人叫过“公主”,叫过“谢二小姐”,可这个“谢家妹妹”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鼻头一酸,想起代她嫁入鞑靼的优璇,眸中水气浮动。为了避免在外人面前失礼,她将手中的药端起来一饮而尽,连同那滴尚未留下来的泪水也一并吞了进去。
那女子叫得亲切,谢鹔鹴观她眉目之间一片平和安恬,神态也是落落大方,并不似心肠狠毒的宵小之人,心中对她也亲近了不少,放下手中的药碗道,“我在想,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哦。”那水红长裙的女子蓦地一笑,好似有万千水莲花在谢鹔鹴面前瞬间开放,她神态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羞涩,“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叫做菡萏水阁,我叫楼慈,你要等的苏大夫苏青便是我师哥。”她拉着谢鹔鹴的手与她一同坐在床边,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治不好你,但是我师哥一定能够治好你的。”她言语之间似乎对她师哥颇为自信,谢鹔鹴却笑了笑,眼中有着一丝不在意,“其实,治不治得好,我原本就不放在心上。人总免不了一死,或早或晚而已。我只求在我死之前能够大仇得报,我愿足矣。”楼慈也是一笑,似乎对她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谢家妹妹,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想,那要我们这些大夫还有什么用呢?你爹娘生你到世上走一遭,难道就这样算了么?超然生死固然好,可我楼慈是个俗人,不明白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只有活着,才有办法。人世之间诸般好,尚未能一一享受,就这样轻谈生死,未免说得太早。”谢鹔鹴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打击,楼慈想来是不会懂的了,她也没有必要讲出来。那样的切肤之痛,一生一次足以,忘记都还来不及,又何苦再回忆一遍,苦得都还是自己。谢鹔鹴将话题转开,“我见霍宫主风华超然,绝非一般人。这流岚宫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此话一出,楼慈反而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脸上全是惊讶,“怎么?莫先生没跟你提起过么?”见谢鹔鹴摇了摇头,楼慈忽地一笑,道,“是了。莫先生行事低调,必定不会跟你提起。”谢鹔鹴却在心里摇了摇头,怕不是这般吧。恐怕当初,任谁也没想到,她谢鹔鹴会有这一天。莫怀虚对她甚是宠爱,只盼着她一生平安喜乐,只认为这些事情对她可有可无,更何况,流岚宫行事一向低调隐秘,就算莫怀虚在宫中身份尊崇,也不能破了这个例。楼慈哪会想到这其中关节?她拉了谢鹔鹴的手,温言道,“我们流岚宫建宫近千年了,武林中人人皆知少林华山,却绝少有人知道流岚宫。并非是流岚宫声名不显,而是因为能够进得了流岚宫的人,随便哪一个放在武林之中都是大大的人物。远的且不说,单是你如今要等的这个苏青苏大大夫可就是我师父口中百年难出的杏林奇才,任何毒到了他手里都不是什么问题了。”说到这里,楼慈脸上微微露出些疑惑的神色,“说来也怪,我虽然不敢说像师兄那般学贯古今,但也算是读遍医书,可是你这毒,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看着谢鹔鹴,正色道,“你来的时候我给你号过脉,你毒不发作的时候脉象除了较常人虚浮之外再无其他,可是一旦你体内的毒发作起来,我就根本找不到脉象了。你人明明活着,可是就是没有脉象。所以我也不敢乱用药,只有一切等到师兄回来了再说。”谢鹔鹴点了点头,她听楼慈的口气,才发现自己这些年来居于京中实在少了许多历练。她一向自负较其他女子更有抱负,如今看来,一切只不过是她自己坐井观天罢了。江湖之中,藏龙卧虎,自己的眼光只放在庙堂之上,却忽略了这江湖,见识着实短浅了些。
她抬起头来,状似无意地对楼慈说道,“楼姑娘,我久居京中,从未出来行走过江湖,这江湖中的事情实在知之甚少,你可不可以讲给我听?”
“好啊。”楼慈一口应下,随后又笑道,“你以前是大家小姐,自然不用了。今后一人漂泊江湖,这些东西知道得越多越好。”
此后一连几天,楼慈都来找谢鹔鹴说话,她口齿本就伶俐,将这江湖之中的事情一一道来,娓娓动人。谢鹔鹴百听不厌,生怕她讲不够。可是到了后来,谢鹔鹴精神愈加不济,时常腹痛如绞,等到痛过了,便又如常人一般。
这一日,谢鹔鹴斜倚在床前,听着楼慈给她将故事,忽见外面闪过一片蓝色的衣角,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两个女子笑道,“楼姐姐,苏大夫回来了,宫主让我来请你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