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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耿耿残灯背壁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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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耿耿残灯背壁影
微风拂过,卷起殿中淡黄色的轻纱帷帐,带起点点香气。那香气有安神之用,但此刻于林太后而言似乎并不起多大的作用。她放下手中的折子,轻轻按了按眉心,对身旁一直站着的苏雪静道,“怎样?”苏雪静知道她问的是前方战况,默然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谢飞白带着鞑靼大军,已经入关了。他带的是鞑靼骑兵,所到之处,锐不可当,青州守将王沛不战而降,将整个青州都献给了鞑靼人。”说到做后,她的声音也也渐渐小了下去,太后久谙朝政,自然知道这青州是何许地方。青州失守,那接下来的整个中原,可以说也都在鞑靼手中了。太后怔怔地看着离桌案不远处的香炉,香气幽幽,她眼中却是少见的茫然,“雪静,你说,我杀他,真的错了吗?”她的声音中没有了往常故意做出来的妩媚,又低又沉,似乎还带了略微的哽咽之声,在空寂的殿中回荡着,越发显得无助。苏雪静心中一颤,敛容垂首道,“您有您的道理,他若不死,死的就会是您......”她还没有说完,坐在桌案旁边的太后却挥了挥手,制止住她,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至极的笑容,“他若真想要我的命,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她没有说“本宫”,也没有说“哀家”,这世上,能让她再提起的时候用一个“我”字,也仅仅只有那人了。她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尽的凄凉,“说什么他不死,死的就会是我,那不过是我用来安慰自己的说辞罢了。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了我。”苏雪静垂着头,听太后在自己耳边喃喃自语,却依旧一言不发。太后笑了笑,摆了摆手,叹了一声,“罢了。”就站起身来离开桌案,一路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这些日子,朝廷中的大小臣子包括皇帝太后连同宫中的公主太妃们都睡不好,生怕一觉醒来,人就已经呆在鞑靼的战俘营里了。林太后带着宫女们一路到了御书房,少帝早已同大臣们议事多时了。见到太后来了,少帝带着众人给她见了礼,林太后长袖一拂,对众人道,“都说‘女子不得干政’,如今非常时刻,倒也顾全不了那么多了。如今鞑靼已经过了青州,眼看着就要到庆阳了,诸位卿家可有什么良策?”事实上,少帝登基以来,因为年幼,基本上都是太后摄政,这御书房一说不过是林太后为了让自己进来更加合乎情理顺口拿来的理由罢了。诸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说话,林太后微微皱眉,眼看着又要发怒,林晋语从人群中走出来对太后拱手道,“娘娘,如今鞑子大军节节胜利,士气高涨,如果这个时候再派军队同他们打,不仅打不过人家,反而会白白折损了兵力。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不妨就此与他们议和,一来好争取时间休养生息,二来也显出我们泱泱大国的威严。”他对太后作了一个长长的揖,续道,“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一旁站着的周瑾瑜讥讽道,“太师好本事啊。那这议和大使一职非太师莫属了。”周瑾瑜为人狂傲,平日里没少捉弄林晋语,上一次谢鹔鹴挟持少帝的时候,周瑾瑜就曾经将他暴露在谢鹔鹴的刀光之下,为此林晋语一直对他心怀怨恨,总想着要报复回来。他站起身来看向身旁的周瑾瑜,装作惊讶道,“太傅大人,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谁不知道当日薛大儒尚在朝中的时候,你与他就是我们朝中最有学问的两个人,这议和大使万万轮不到我来做的。”周瑾瑜一挑眉,转眼又正色道,“怎会?杀鸡焉用牛刀?区区一个鞑靼,哪里会要我去?我看太师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众人听了周瑾瑜的话,纷纷捂住嘴闷笑,林晋语又吃了个哑巴亏,瞪了周瑾瑜一眼,再也不说话。
林太后眼光一转,看着周瑾瑜道,“不知周卿有何良策?”周瑾瑜微微一笑,也不行礼,懒懒道,“倒是有一个办法。”林太后微一垂眸,示意周瑾瑜继续说下去,他转过身,看向书房中的众人,续道,“如今京畿之地的守备是最森严的,谢帅去世之后......”他尚未说完,一旁的林晋语就冷冷出声道,“谢澜楚乱臣贼子,周太傅莫要叫错了。”周瑾瑜冷冷地瞥了一眼林晋语,眼中幽光森然,林晋语心里没由来地一跳,正要再看,周瑾瑜脸上却又恢复了往日的那副惫懒之色,讥道,“看样子林太师对如何处理鞑靼一事甚有心得,如不,”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来说,嗯?”林晋语又讨了个老大的没趣,剜了周瑾瑜一眼,不再说话。周瑾瑜冷冷一笑,续道,“谢帅去世之后,朝中再无大将,更何况这次领兵的还是他的长子,少帅谢飞白,打起来就更费力了。京畿守备森严,暂时不易攻破,如果立刻调令藩王带兵入京,抵挡鞑靼,倒也不是不可能。”他刚刚说完,林太后就一挥手,道,“不可。”她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影却带了些孑立的孤独之感,“藩王入京,一路惊扰百姓不说,到时候鞑靼之患不在了,若是他们又不肯听令离去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倒无妨。”周瑾瑜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藩王带兵入京必定是自己领军,届时他的幕僚几乎都会被带在身边,京中御林军数十万,难道到时候还拿不下几个藩王么?”见太后似乎被说动,周瑾瑜又道,“割地求和与放手一搏,我宁愿选择后面一种。”太后并不言语,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御书房中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帝身边的宦官进来禀报道,“庆阳关守备王旭求见。”少帝一挥手,“宣。”过了片刻,一个满身尘埃年轻男子走进来,对座上的少帝和太后道,“庆阳关守备王旭,参见皇上太后。”太后一拂袖,沉声道,“你不在庆阳关守着,千里迢迢跑来京城作甚?”王旭朝太后叩首道,“谢飞白帅鞑靼大军,已经攻入了庆阳。”
林晋语一步跨进,急道,“怎么会这么快?”王旭对林晋语拜了拜,道,“谢飞白用鞑靼骑兵开道,所到之处,如疾风掠过,锐不可当。微臣该死,没能好好守住庆阳关,请皇上降罪。”少帝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桌案上,伸手示意他起来,“算了。如今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杀了你也起不到大作用,你就留下来,将功折罪吧。”王旭对少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罪臣谢恩。”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样的东西,朝着太后的方向呈上去,垂首道,“当日谢飞白带人入关,给了微臣一样物事,说是要亲手交到太后娘娘手中。微臣不敢怠慢,这才连夜从庆阳直奔京城,将此物亲手呈与太后娘娘。”太后对身边的苏雪静用眼神示意,苏雪静微微一福,走到王旭身边,伸手拿起他手中的信件,回到太后身边,将那封信递给了太后。
林太后将信打开,匆匆扫了一眼,就将信折好,又重新放进信封里,站起身来对御书房里的众人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们好好帮皇上想想,多分分忧,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适合再呆在这里,就先走了。”说完,就带着人一起离开了御书房,与来时不同的是,她的脚步,多了几分稳健。
钟鼓迟迟,灯影阑珊。夏夜中传来悠远的花香,却终究被夜风吹散,只在鼻端凝成一缕,再不散去。林太后看着园中峭拔的树影,趁着殿内的灯火,却有着难言的狰狞。她轻轻抚上窗棂,似乎是在问旁人,却又更似在低语,“雪静,你跟我进宫,多少年了?”身后不远处的苏雪静敛容答道,“二十三年。”太后长叹一声,似有说不尽的寂寥,“二十三年了啊。”她透过耿耿长夜,目光穿向过去那已经渺远了的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她还是林家族长的嫡女,生来美貌,人人都说她是这京中的第一美人,刚过及笄,前来求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她眼界高,一个都看不上,她想嫁给一个盖世英雄。十七岁上元节那一日,吃过宵夜后,她和苏雪静偷偷跑出来玩耍,没想到遇上了同样想要出去的林璇。林璇比她小了半岁,是父亲一个小妾所生,那个小妾并不受宠,连带着林璇也不受宠。她是嫡女,母亲出身王家大族,自小受到的教育便与那些小妾所生的女儿不一样。父亲子嗣甚多,只有她和哥哥林晋语才是嫡子女,林家那么多的人,她虽然和这个所谓的“妹妹”并无多少交往,但只要一想到她的母亲是自己父亲的小妾,对她自然就没了多少好感。她急着要出去,又不想给林璇抓住把柄,索性就带了她一同出府去,出了府才知道这上元节究竟有多少人。她们和林璇没有多久就走散了,她也不想去寻,心里甚至暗暗希望林璇就要从此不再回来了好。
时过境迁,林璇已死了十来年,她回过头来再看二十三年之前,不由得暗想,如果当初她制止了林璇出府,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可惜,人无论怎样,都无法再回到过去。
那一晚,她带着苏雪静去了河边,据说每年那里都会有不少的人放河灯,她及笄之后就甚少出府,如今逮到了上元节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可是,她没想到,她却遇上了这一生最大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