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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碧桃天上栽和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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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碧桃天上栽和露
谢鹔鹴见他一脸兴奋的样子,不忍拂他的意,依着他的意思坐到了梳妆台前,她仰头朝嘉树看了看,那人满脸笑容,眼神澄澈,似乎可以将窗外的春日倒映进来,将满殿景物牵引出融融春色,无缘由地就让人心中一暖。他笑得温柔,琉璃般的瞳仁中全是期望,谢鹔鹴微微一笑,依言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还不见他说“好”,谢鹔鹴有些忍不住地开口问道,“好了没有?”耳畔是嘉树隐隐之间带着几分慌乱的声音,“还没呢,你再等等。”只觉得头上一重,像是被带上了什么冠一般,她心中一暖,刚才扩散到了四肢百骸的寒意也被渐渐驱散了一些,刚才看见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她如无波古井般的心也禁不住隐隐生出些期望来,又忍不住问道,“你往我头上戴了什么?再不好,我可睁眼了。”话是这样说,却还是没有。嘉树伸手往她头上轻轻拨弄了几番,方才开口道,“好了,睁开吧。”
谢鹔鹴缓缓睁开眼睛,却见放在自己面前的那面菱花铜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名韶华女子的绝美容颜。云鬓花颜,凤冠颤颤,冠上面是由人精心挑选的羽毛,五彩纷呈,比之孔雀尾翎更加灿烂,怕是天界传闻已久的凤凰神鸟也不过如此;羽毛正中央,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通体透亮,将整个宫殿都照得隐隐发亮。五光十色中,她的头轻轻一动,羽毛的颜色便经由夜明珠的光亮荡漾出种种光彩,如水般柔澈,如火般鲜亮,如月般清冷,如阳般娇艳......种种华彩在她身上一一铺开,给她身上的青衣镀上了一层五彩华衣,那是世间最巧的工匠都难以织出的锦缎。可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明珠之下,是比明珠更加耀眼的容颜,因了她的容貌,仿佛那夜明珠也要黯淡起来,白皙到隐隐透明的肌肤在夜明珠光辉的照耀下更显透彻。她的头发本来只用了一枚白玉簪簪着,刚才全都被嘉树放了下来,如今满头青丝披下来,柔顺处仿佛一处清泉,又更像是一道瀑布,高华处犹如神女临世般尊贵。
背后伸出了一只纤长白皙的手,那只手又伸出一根小指,在她脸上轻轻描绘,仿佛是要将她的容颜一一绘进心间,成就一道永不会磨灭的风景。嘉树低下头来,将下颔放在她单薄的肩上,镜中映出两张绝美的容颜,玉树琼花一样的登对,仿佛身在天界,绝然不似尘世人所有的容貌。他看了看镜中的谢鹔鹴,又转过头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马上又转为释然。只听他说道,“传说东海之上有神鸟鹔鹴,羽毛华彩,绝美至极。”他伸出手来在她的长发上轻轻地往下梳去,一边含笑说道,“你的名字也叫‘鹔鹴’,说的便是这种鸟吧。我托人找来给你做成了这凤冠,本以为终于可以找到一件东西来匹配你的容貌,哪里知道,原来所谓的鹔鹴神鸟也及不上你的绝世姿容。”他声音低低的,回荡在偌大的宫殿中,缠绵犹如唇齿之间呼吸而出的气息,一片旖旎。他话虽如此,可是眼中却没有因为这凤冠没有达到自己预期效果而产生的失落,反倒带了点点高兴,“这夜明珠虽是东海来的,据说千年难得一见,其实我想也不怎么稀奇,不过是讨个吉利罢了。”唇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只听他又说道,“原本就是我错了。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匹配你的容貌风姿,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她的长发上轻轻一卷,再一卷,缠缠绕绕,缠绵不尽。谢鹔鹴心中一涩,却还依然要强颜欢笑,望向他的目光之中,也不由得带了几分哀戚,却又被她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她生出双臂来,将他的腰抱住,又再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身上,低声说道,“谢谢你。”
“傻姑娘,有什么好谢的。”嘉树伸出双臂来将她抱进自己怀中,那怀抱温暖宽阔,仿佛是这一生都可以用来停靠的港湾,清新的树木香气将她淡淡环绕,谢鹔鹴将脸朝他的身子那边又埋了埋,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那些不愿意听见不愿意看见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我说过,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之前在临都那么简陋,你不觉得我委屈了你我都已经十分庆幸了。”他微微一顿,低下头来在她乌黑的头顶上轻轻印下一吻,续道,“十日之后便是册后大典,与我的登基大典一起,可有你的忙了。”感觉到怀中的身子猛地一僵,嘉树有些疑惑地将她从自己怀中拉了出来,低下头来定定地看着她,温言道,“怎么了?”谢鹔鹴朝他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像是要将这满目河山的哀伤都化作她眉间的那点笑意。她摇了摇头,笑容既甜蜜又爱伤,“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去哪里,我便跟着你到哪里。”她将自己的脸又埋进他的胸膛中,闷声说道,“总之,我都跟着你。”
宫苑中的桃花又开了吧,它们开得总是那样美那样艳,云蒸霞蔚,身临其境仿佛身在天界,绝然不似尘世之间。犹记得当初进宫的时候,她一身华服,身旁还有随侍在侧的苏雪静,一如往常地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好像永远都不会离开的样子,就如同那个她以为会一直站在她背后的林家,会一直成为她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后盾。那个时候她才多年轻啊,不过二九年华,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时候,就仿佛二月梢头初绽的桃花一般娇艳鲜嫩,轻轻一掐就能掐出一手的汁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曾几何时,她以为她自己也会像《诗经》中所唱的女子那般成为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女子,从此相夫教子安乐一生。可是,事实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从那一年的那一辆华贵步辇将她迎进宫开始,她就已经枯萎了,如同那朵被春风吹落尘埃的桃夭,转瞬便淹没在了时光的尘埃之中,再也不复之前的娇嫩。那之后的林谖,不过只是林家放在后宫中的一颗棋子,一颗华贵美丽的棋子,随时都能够被抛弃。
春风之中,桃红片片,落红尤坠,她一身桃红色的宫装从桃林深处漫步而来,人人都说林家的嫡小姐是京城中的第一美人,美艳绝伦,她也深以为然。她一向自负美貌,总觉得身边的人都应当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来那人也应当不会例外吧。那个人啊,只要一想到他心中就会泛出丝丝甜意,让她脸上忍不住露出甜蜜来。看,那人不就站在她的前面吗?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她却依然能够分辨出那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难以忘记的那个。因为在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那样,将那身青衫穿得如此出尘,好似从水墨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山河星辰尽皆化为他的眉目气质,让人观之忘俗。那个人,明明应当过着花前吟诗,月下独酌的日子,就算是舞剑,也不过应该是在落英漫天中衣袂翩翩,却偏偏能够驰策千里,运筹帷幄,安定整个国家。那才是她爱的人,那才是应该被她爱的人,那才是配得上她的人。
林谖欢快地朝那人跑过去,委地长裙层层铺开,仿佛是一朵盛开在草地上的桃花,又好像是一朵已经开败了的残花,可惜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她一直向前跑去,口中叫着那人的名字,“澜楚,澜楚。”由唇齿之间呼出,仿佛情人之间才有的缠绵。那人听到了她的叫唤,回过头来看着她莞尔一笑,就是漫天红花也比不上他的那一笑,她心中更是高兴,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上下翻飞的衣袂——那衣袖翻得太大,虽然好看,但却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可是,她刚刚伸出手去,那人却微微一侧,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柔,温言道,“你来啦。”她甜甜一笑,回答道,“嗯,我来了。”她想要去挽他的手,那人却已经微移脚步朝她走过来。她心里欣悦异常,只觉得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眼看着那人离她越来越近,她偏了偏头,想要靠住他的胸膛,静静享受这一份难得的甜蜜,那人却已经越过她朝后面走了过去。
她有些惊诧地转过身,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后已经站了一个女子,一样的青衣,放在往常看来未免寡寒,可是如今漫天红英之中,却显得格外地清丽动人,让人不由得眼前就是一亮。她的心陡然往下一沉,直觉不好,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好,张了张口,刚想要说话,却见谢澜楚低下头来在那女子颊上轻轻印下一吻,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有些人不自量力,哼,”他勾了勾唇,却是说不出的好看,“却只是徒增笑尔。”那女子朝他温婉一笑,答道,“不相干的人,理她做什么?”说着拉着谢澜楚一起转身,打算朝着桃林深处走去。林谖心中一急,想也没想地就伸出手去拉住那男子的衣袂——这一次,她终于拉住了,他终于不再躲了。她心中一喜,脑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再也不能让他离开自己了。她张了张口,朝那人问道,“你不应该喜欢我么?为什么会是——”那个“她”字尚且含在口中,在她面前打算相携离去的那对青衣眷侣齐齐回转过头来,却让她忍不住惊声尖叫出来——那哪里还是人的脸,他们的脸皮像是蛇蜕皮一般一层一层地往下剥落,那些皮肤掉落在地上,便化作蛇蝎,齐齐地朝她涌过来,仿佛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根本就不能阻拦。最开始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满脸的血肉,到了最后,连血肉都不剩了,只剩下两只骷髅头,在春日的阳光中,发出阴森森的气息。她想要退去,偏偏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根本就没办法移动半分。而他们身后的那片桃林,忽然全都变成了血红色的海洋,散发着猩红而微热的气息。那青衣女子眼睛转了转,却忽然一下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嘴角还维持着刚才的那个轻蔑至极的姿势,说不出的嘲讽。而她身边的那个男子,脸上那森白的牙齿一上一下,一开一合,像在说话,却又更像是在撕咬什么东西一般,语气虽轻,却让她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喜欢我又怎么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