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沉闇

135、腐肉安能去子逃

　　第一百三十五章腐肉安能去子逃
　　元祐二年春，原本的林氏家族家主、南朝太师、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哥哥，林晋语，在消失了将近半年之后，突然出现在了帝都之中，大开城门，迎齐军进城。
　　那一天，春光繁盛中难掩马上男子的绝代风华，白衣翩翩，衣不片甲，比之当年战神谢澜楚的魏晋风流，更多了一份疏朗。他进城的那一瞬间，仿佛天上坠下梵花，幽幽之间尚且可以闻到淡却醉人的香气。男子眉目如画，有着女子也难以企及的精致，更让人不敢忽视的是，他身上有着从战场上一步一步走来的打起与凛冽，在见惯了帝都中的贵族子弟身上流泻出的骄躁和轻浮，他犹如东风里吹来的第一缕春意，暖人的同时，又有着淡淡的疏离。人人都说齐王嘉树是个傻子，可是到最后，才发现，其实他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算计人心的高手。如此风流神采，又怎么可能还是当初的那个什么都不懂、任凭别人欺负又被自己父亲不喜的落拓王爷？
　　他身后紧紧跟着一辆马车，前后都有护卫护着，保卫得十分周全，看上去并不见得有多豪华，只是上面雕刻着的藻纹却十分精致，从人群中缓缓驶动的时候，还可以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只是那辆马车围得十分严实，看不清楚里面坐的究竟是谁。有不明真相的百姓对身边同是看热闹的同伴问道，“诶，王爷身后面这辆车子里坐的，究竟是谁啊？”他身边的人尚未回答，已经有知道情况的人接口道，“还能是谁？天下传言，齐王夫妻鹣鲽情深，王妃更是王爷多次的救命恩人，又曾经与他在战场上相互扶持。当初临都有了陷落之危，还是当时不过只是王爷身边一个侍墨丫头的王妃不顾个人安危，用计巧妙退掉大敌，力挽狂澜，救下临都十数万百姓，深得临都百姓和军中上下爱戴。你看这个样子，除了那位号称能与当初谢家二小姐并称的齐王妃之外，还能有谁？”他说的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有人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立刻问道，“诶？齐王妃可以与谢二小姐相提并论？那她们两个，究竟谁更美？”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嘘声，有人说道，“这还用问？当年谢家二小姐容貌我们可是都看见了的，天下之间谁还能美过她？说齐王妃与她并称，想来不过是因为她救了那么多人罢了吧。”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不同意了，“你见过？你见过人家王妃娘娘？没见过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谢二小姐生得好看？”
　　春风拂阑，将香车上的纱帘微微吹动，露出一个不大的空隙。一张绝色倾城的侧脸在帘后若隐若现，白玉无瑕般的肌肤，笔挺的鼻子，更重要的是，身上那种宛如月光下盛放的蔷薇花一般侬丽却又带着凄清的美丽。虽然只看得到一个似有若无的侧脸，可是却足够引人暇思。众人都争着向前去，想要看清楚香车中女子的容颜究竟是多么美好，却只有一个人站在人群中，怔怔地，清秀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喃喃自语道，“她不是嫁去鞑靼了吗？怎么会......”想到这里，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不顾身边众人的挤压，用力地分开那些争着上前的人，钻出了人群，朝着那浩浩荡荡的大军奋力奔去。

　　沐阳宫中，身为太皇太后的林谖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满头琳琅的步摇更加衬得她面如死灰。她死死地拽住身侧小皇帝驰杰的手心，像是恨不得将他柔嫩的手掌心剜穿一般。鲜红的蔻丹此刻如同染了鲜血的魔爪，散发着临死前垂死挣扎的求生欲望。驰杰还小，哪怕是这些日子来被太傅和嬷嬷们教养着皇帝的规矩和尊严，此刻也因为受不了手掌心传来的疼痛，忍不住大哭道，“皇祖母......痛......朕......很痛......”他还没有说完，林谖已经恶狠狠地对他吼道，“你闭嘴！”她睁大了眼睛，惨白的脸色在一片辉煌的灯光中犹如鬼魅般凄厉，驰杰被她这样一喝，立刻噤了声。他虽然小，但是这一年多的宫廷生涯已经让他知道，这里再也不是当初他的家。这里没有暖暖又香香的娘亲，也没有总是对他很慈爱的爹爹，有的只是眼前这个看着很凶又很冷的皇祖母。孩子乌黑的大眼中还含着泪珠，定定地看着林谖，林谖心中没有来由地一阵烦闷，伸出另一只手来在驰杰脸上狠狠扫过，“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修长尖利的指甲拂在孩子娇嫩的脸上，立刻在他脸上划出几道血纹，驰杰吃痛，眼看又要哭出声来，林谖冷厉的眼风在他面上扫过，顿时比刚才的巴掌还让他害怕，他立刻就忍了下来，委屈地看着林谖。
　　林谖却再也受不了了，狠狠地将驰杰拉到自己面前，带着他往后面的寝宫走去。此刻皇宫中一团混乱，不会有谁注意到他们的，她只要先进去换件衣服，然后再趁乱混出宫去，到时候联络往日旧部，她手中又有当朝皇帝，不信扳不倒嘉树。想到这里，林谖脸上的愤恨之色一闪而过，拎着驰杰，转入了她的寝殿。
　　她小心翼翼地进去，里面早已经空无一人了。宫女太监们走的走，逃的逃，走之前还不忘将这宫中能够拿走的统统带走，往日金碧辉煌奢侈靡丽的宫殿，此刻空荡荡的。尽管已经将脚步声放得很轻了，可是还是可以在一片旷然的殿中听到回声，如同身后有人正在追赶一般，阴森森地有些渗人。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定没有人之后，掀开帷帐，那后面，有她早已经准备好的行李。
　　帷帐猛地被掀开，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包袱，而是一张满脸是毛的脸，那张脸上两颗碧绿的猫眼宝石，在此刻幽深的大殿中显得分外诡异。林谖猝不及防，忍不住倒退两步，张嘴叫了出来，“啊——”叫到一般却又突然住了口，她这才看清楚，那张脸的的确确是张猫脸，碧绿的猫眼石是它的眼珠，那只猫幽幽一转，纵身一跃，跳到了身后主人的膝上。
　　此刻坐在她床上的少女一身碧绿衣衫，如同此刻最鲜嫩的柳梢，娇俏可人的样子让人恨不得将她紧紧捧在手心好好疼爱一番。她站起身来，手中拿着的正是林谖的那只包袱，对她巧笑倩兮地说道，“母后，你好啊。”林谖此刻已经将心缓缓镇定下来了，她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胸口，沉着脸对雁姜说道，“你怎么在这里？哀家的寝宫，岂是你一个小辈可以乱闯的？”她眉间目上皆是一片严厉模样，若是放在往常，雁姜的反应定然是立刻弓着身子出去，可是此刻却像是丝毫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一般，脸上的笑容越发娇艳，如同此刻盛放在春风中迎春花一般娇俏动人，“母后，雁姜不过只是想问一下嘛，七哥虽然攻入京城，但是，你还是他的母后啊。做不成太皇太后了，你依然是那个万人之上的林太后，不会有半分改变的。”她看了看手中的包袱，像是有些疑惑，“可是，你把包袱都收拾好了，这又是要做什么呢？”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还是，你知道自己这一生做了太多的‘好事’，所以不敢面对你的仇人？哎呀呀，说来也对啊，要是我是七哥，那么小就亲眼看着自己母妃被人威逼，一头撞死在自己面前，连鲜血脑浆都溅到了自己脸上，我这一生，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仇人的。况且这个人，还要三番五次地取自己性命，留着更加是个祸害，我也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一定要让她死得很难看。”
　　听了她的话，林谖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对着雁姜沉声道，“就算他要来找哀家报仇，也是哀家跟他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来管？”她顿了顿，又慢慢放柔了声音，对雁姜续道，“况且，哀家虽然寡毒，但自问这些年来对你们母女不薄，如今哀家遭难了，你应该站在哀家这边才对，为什么反倒要帮着那个忤逆子？你且放心，今日你若帮哀家逃得此难，他日哀家重回皇宫，一定会重重谢你，封你为护国公主，你的母妃便是和哀家平起平坐的太后娘娘。”
　　“呵。”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雁姜轻声一笑，带着说不出的轻蔑，“太皇太后啊太皇太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用荣华富贵来收买我？如今七哥胜利在即，进入皇宫不过几个时辰的事情，只要将你交个他，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提，为什么还要等到将来你来实现那些根本就没有影子的事情？况且，我倒没有忘记，上一个护国公主，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下场。”她顿了顿，嘴角掀起一丝讥诮至极的微笑，“还要，是谁告诉我，我跟你之间，没有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