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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人生若只如初见 ...

  •   第一百三十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人的目光朝着谢鹔鹴沉沉地盖过来,哪怕是隔着盖头和脸上的珠帘,她还是可以感觉到夏语冰沉重的目光。满座皆是喜庆的大红色,独独他一人身穿淡青色的衣衫,在满目大红映衬之下显得越发孑立。身边的人大概也看出他气度不同与常人,都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也不看那些人,径自缓步走进来,风将他的衣角轻轻吹动,风流处犹似彼时帝都初见时,他端坐在小小茶寮中,一回首,一举步,便是整个的青衫风流。只是如今,他们终究不复当年,她站在华堂之上,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妇,而他,早就与她没了干系。
      那般旖旎的少年情愫,这一生过后,再不会有。
      当初沉稳英俊的少年如今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他袍袖空空,看样子最近是清减了不少。谢鹔鹴嘴角无声地露出一个又讥诮又酸涩的笑容,涩然是当初她将青春错付,讥的是,看样子,他的身世他自己已经知道了吧。谢鹔鹴眼中一沉,心中已经有了底,倒不再像刚才那样担心夏语冰,连身子也不由得挺了挺,静静地站立在嘉树身侧,静等夏语冰的动作。
      他在大厅中央站定,有些士兵认得他,知道他是南朝的夏将军,一时之间,厅中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却被嘉树一挥手给制止了。看见那样一双相扶相持的人,尽管心中不愿意承认,可是也不得不赞叹这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如同玉树琼花一般的登对。夏语冰只觉自己的眼睛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去看那两人,又强自将心中的涩然压下去,对华堂上一身喜服的嘉树拱了拱手,淡然说道,“夏某听闻王爷大婚,特来祝贺。”他说得极其简单,人人都以为他不是来祝贺那么简单,嘉树身边的有些侍卫已经按捺不住,伸手按住了腰上的佩剑,却又被嘉树淡淡地一挥手给制止住了。他轻移脚步,将谢鹔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身后,为夏语冰还了一个礼,微笑道,“将军来访,小王不胜荣幸。既是有心前来祝贺,临都虽然眼下物资不齐,不过一杯水酒倒还是能够招待。将军若是不嫌弃,就请留下来喝杯喜酒,本王和内人不胜感激。”夏语冰脸上扯开一个苍白的笑容,虽然是在笑,可是脸上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仿佛没有听到嘉树看似盛情的邀请一般,夏语冰淡淡回绝道,“不用了,王爷心意,夏某心领了。此次前来,是有礼物想要送给王爷......和王妃,作为新婚贺礼。”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似铜非铜、似铁非铁的物事,双手递到嘉树面前,郑重说道,“王爷新婚,无以为贺,仅将夏某手中百万兵权相赠,还望王爷笑纳。”他嘴上说得恭敬,可是无论神色还是语气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不见半点他言语中所透露出来的恭谨。
      他话音刚落,一直被嘉树挡在身后的谢鹔鹴身子就是猛地一震,夏语冰以百万兵权相赠,分明就是在用这样的方法降敌,他这样做,是为了......厅中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人人都觉得奇怪,前段时间还和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现在马上就朝自己之前的敌人献上兵权,真的很让人怀疑这其中的用心。已经有嘴快的人喊了出来,“喂,姓夏的,你是不是看见我们王爷赢了你,心里不服气,想要在虎符上面下毒来暗杀他啊?”这话一出,立刻引来在座众人的同意,“是啊是啊,有本事再和我们王爷打一场,用这样的小人行径来暗算,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夏语冰你这样做,也配称作大将军么?”“你不怕天下人耻笑吗?”侮辱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朝夏语冰铺天盖地地涌来,他却不为所动,只是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嘉树,眼睛中似乎别有深意。
      嘉树微微一笑,他当然看得出来夏语冰眼神的意思,那些试探和挑衅,他在挑衅和试探自己,敢不敢伸手去拿那枚虎符,有没有这个胆量接他这百万兵权。嘉树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趣味般的笑容,身后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他心中一暖,一只手别到身后将那只手轻轻包住,却不去取夏语冰手中高举的那枚虎符,笑道,“将军这般大方,如此大礼,可让本王有些受之有愧。”。夏语冰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语气尖锐地反问道,“怎么?王爷不敢?害怕......”他环视了厅中众人一圈,又讥诮道,“害怕我在这虎符上面做文章,害你不成?”他微微一顿,脸上讥诮的笑容未曾退去,又续道,“夏语冰今日孤身前来,只为送上这份贺礼,夏某既然有胆一个人来,难道王爷身后有这么多齐军还没胆接吗?”他的激将法对嘉树并不奏效,只见他淡淡一笑,双眸中华光流转,好似一对绝世宝石般让人不敢逼视,“非是不敢,而是不能。”往日的白衣换做今日喜服,如玉般的脸上隐隐之间生出一种别样的光彩,他脸上笑容不变,看着夏语冰,缓缓说道,“将军以百万兵权相贺,普天之下,恐怕再无比这更大的手笔。你这么贸然相交,难道就不害怕手下将士们心寒么?”夏语冰弯唇,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淡淡说道,“王爷过虑了。”他话音刚落,又从腰间掏出一方白玉玺印,身后的谢鹔鹴眉目一动,那方玺印她怎么会不认得?太熟悉了,看见它就像是看见了父亲一般。谢澜楚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小时候坐在父亲膝上,他那枚玺印拿给自己把玩过,还对她开过玩笑,说,“我谢家女儿,小小年纪便可握天下重兵,自然贵不可言。”她还记得父亲当初在她耳边朗然的笑声,如同北地秋日的天空,高远而清朗。
      那方玺印便是南朝兵马大将军的印信,父亲死后,自然就到了现在的大将军夏语冰手中。只见夏语冰将那方印玺平放在掌心,更加衬得他手掌苍白,不带半点血色。他嘴角弯处一个浅淡的笑容,不知为何,隐隐之间竟有些解脱的意味,“此后世间再无夏将军,只有夏语冰。”他话音刚落,厅中便又是一片哗然,夏语冰先交虎符再交印信,先是将百万雄兵交与嘉树,后又将自己权位辞去,从此以后不涉朝政,如此巨大的举动,他究竟想做什么?嘉树眉目不动,微微一笑,他身后的谢鹔鹴却也已经明白过来了,夏语冰将这兵权交给嘉树,自己却辞去官位,南朝军队没有了他的统辖,并不一定会臣服与嘉树,他在走之前还留了一个大难题给嘉树,却也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考校嘉树。他这番心思嘉树自然明白,却也没有说什么,若夏语冰真的什么都不做反倒让他疑心。耳畔突然传进一个细小的声音,却是夏语冰在对他传音,嘉树眉目微动,衣袖一拂,却已经伸出手去那他手上的印玺和虎符。一旁的左恒忍不住轻咳出声,希望借此提醒他,让他小心,嘉树却不为所动,将那枚虎符和印玺拿起来捏在手中,淡淡地看了一眼,却并不给人轻慢的感觉,有将它们放到自己怀中,对夏语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是真的淡淡的,但到了极处,淡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一般,便让人微微觉得有了苦的意味,他摇了摇头,朝嘉树拱手道,“王爷盛情,夏某不敢推却,只是还有俗务在身,就此告辞。”

      他的目光轻轻一掠,仿佛一只振翅的白鹤般掠到谢鹔鹴身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在她身上流离不去,深沉之中又带有几分怅惘,婉转中有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哀意。这是他来这里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谢鹔鹴,这样的场景如此熟悉,他害怕自己第一眼看过去便忍不住回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个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眼下的场景与记忆中的某处缓缓重叠,彼时她尚且年幼,身量未足,可是容貌却已经显露出惊人的美丽,虽然始终带了几分稚气,但却不妨碍展现她身上属于天骄帝女的气质。如今,家破人亡后,那个女子早已在风雨鲜血的洗礼中渐渐长成,变成了现在这般可以在悬崖上凌风傲视的花朵,让人不敢轻易攀折。他轻轻一叹,眉心中的那丝郁郁终于渐渐淡去,可周身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惆怅,他轻轻张开唇,两个字无声地从他唇边滑落,跌落到满座鲜红一片喜庆的华堂上,惊起一地细小的尘埃,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注意。
      夏语冰唇边出现一个涩然的笑容,转过身,竟就此从人们的一片唏嘘声中在喜堂上离开。衣袂翩飞之处,茕茕孑立,有着形影相吊的孤清,仿佛秋日冷月,是数不尽的黯然。
      夏语冰说的那两个字,旁人或许没有看见,但是谢鹔鹴却读懂了,他说的是,“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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