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沉闇

122、谁问潜宽旧带眼

　　第一百二十二章谁问潜宽旧带眼
　　他只觉呼吸蓦地一滞，却又说不上来究竟为了什么，不远处女子容颜娇艳中带着几分清丽，是与他在一起时从未见过的美丽。夏语冰下意识地低下头来，张了张口，声音涩涩的，仿佛储藏依旧突然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丝帛，不经意间撕开一道口子，再也缝合不了，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面对着她，一切话语都成了枉然。他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却又缓缓放开，终于，只听他轻轻说道，“当初，你将何樱送到我身边......你性格骄傲，必定不愿与人分享一个丈夫......”他说得很慢，几乎已经一字一顿，却又异常郑重，“这世间能够让你这样做的，也只有你父兄了......你知道你大哥一向于我有隙，我当时只以为连你也不愿意相信我，连你也怀疑我......心中灰败颓丧......”他抬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谢鹔鹴，一向平淡无波的眼中此刻竟带了点点哀求之意，“凤凰，你明不明白？我以为这世间除我母亲之外，便是你对我最好，可是......可是你明明知道我爱你，却硬要将另外一个女人送到我面前来......这样的感受，你明不明白？”他复又垂下眼睫，低声续道，“彼时我只以为你心中当我不过跳梁小丑，是你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并无重量，所以你才那么轻易地、迫不及待地、将别人送到我面前......那些日子......那些跟你几成陌路的日子，如今想来......”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性格本就持重，往日里就算是心中再难受也不愿意对人吐露半分，如今说到此处，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再让他继续说下去，也是万万不能了。他顿了顿，微微收敛情绪，抬起头看着谢鹔鹴，“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找什么借口......只是......”他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就被远处传来的一声清啸打断，只见林间鸟群高飞，向远方振翅而去，对面的谢鹔鹴脸上不禁一喜，眼中更是带了几分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轻松。夏语冰自然知道这啸声是谁发出来的，目光触及到谢鹔鹴隐隐带笑的脸庞，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凝结在了唇边，化作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意，久久不散。
　　像是为了回应他，谢鹔鹴运足全身真气，也发出一声清啸，与那啸声交织在一起，声音清而利，却不如那啸声沉厚，又因为体内真气不继戛然而止。这一声啸看似简单，却让她本来就不甚充盈的内力越发贫乏，腹内愈发空荡起来，谢鹔鹴只觉眼前一黑，身子顺势往后面的树干上倒去，双眼微闭，却再也不发一言。
　　两人相对而坐，寂静之中，只听见山风从他们中间呼啸而过的声音，干冷萧瑟，却又带着几分煞然。夏语冰之前心中盈满的种种话语被那啸声打断，堵在了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终于传来脚踩在枯枝树叶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好像还不止一个人，谢鹔鹴终于睁开眼睛，雾气中，她的瞳仁也好似被雾气沾染一般，有一种朦胧的瑰丽。她扶住树干，勉强站起来，侧过身子像是要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可是刚刚迈开步子，却又因为体力不继而勉强站定。夏语冰看着她摇晃不定的身形，心中猛地一空，想要伸出手来去扶她，却忘了自己也身受重伤，一动之下牵动身上伤口，尚未能触到她，自己却已经倒地不起了。
　　他的举动谢鹔鹴自然看在眼中，嘴角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却又说不上什么意味，山风将她的衣摆吹得上下翻飞，浮动不休，长发在空中乱舞，与那宽大的衣袍一起缠缠绕绕，黑白之间，竟生出一种别样的纯美。她没有回头，清淡的女声被山风送进夏语冰的耳中，“我所恨的，不是你没有为我出头，不是没有为我向何樱讨回丧子的公道，也不是你削了我的手指，让我终生不能再握剑，而是从一开始，在你心中，就已经将我交了出去。”她的声音虽轻，可是却分明有着千钧重量，一点一点地朝夏语冰砸了下来，“在你心中，无论以前或是以后，从来没有将我真正地当做你的妻子。”
　　夏语冰悚然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她，女子修长的睫毛暴露在干冷的空气中，高挺的鼻梁和瘦削的双颊有着连男子都难以企及的诤然。他缓缓闭眼，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了，嘴唇在冷肃的空气中划动，仿佛一条干涸的鱼，却依然带着几分垂死的挣扎，声音顺着夜风轻轻地传进谢鹔鹴的耳中，是她永远不愿意听见的三个字，“对不起。”
　　声音轻的好似她自己的一场幻听，谢鹔鹴讥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步子要往外走去，却在抬眼的那一瞬间看到了站在草丛中的那人。
　　他的白衣早就被露水打湿了，因为来得太急，尚未来得及换衣服，面染风尘，却难以拂去眼中的殷切，那双比世间最名贵的宝石还要明亮的眼眸此刻隐隐含笑，看着谢鹔鹴。
　　她心中先是一喜，接着便是一惊，惊惧之下想要朝他急急走过去，却忘了自己身体早已经不复之前，脚下一软，就向嘉树跌去。还好，还好有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只听那人清雅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了起来，“就算我们多日未见，连城你也无需如此吧。”谢鹔鹴抬头正要说话，却看见他背后站着的一群汉子，正努力地忍住笑，看上去十分辛苦。她脸上一红，尽管见到嘉树的那一刻尤在担心他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她对夏语冰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刻也不由得被羞得轻轻垂下头来。
　　嘉树将她打横抱起来，转过身看向对面坐着的夏语冰，他却仰头一笑，面上有着说不尽的怅然，“齐王爷若此刻还有心情来取夏某性命倒不如留下心思好好救治你的王妃。”他眼中一暗，低下头来续道，“她肩上早就有伤，又掉下悬崖，若是晚了，恐怕......”嘉树唇角含笑，说出的话却像是风雷万卷，丝毫不让，“不劳将军惦记，内子，自有本王操心。”夏语冰抬起头来嘴角勾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夏某虽然身上有伤，不过，若是王爷要赶去救治王妃，单单你身后的几位将士，恐怕还无法伤夏某分毫。”嘉树自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缓缓一笑，“将军未免将本王看轻了些。你我虽是敌对，但本王却绝非乘人之危的小人。”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李老三已经带着几个人过去将夏语冰扶了起来，那人怀中抱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衫也不如往日整洁，姿态神情却没有半分狼狈，反而带着清风朗月般的朗然和如阳光一般的粲然，“你手下的几位副将正在找你，不过他们就没有本王这般好运气了。”他抿唇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促销，“将军若不嫌弃，还是与本王一道离开吧。”哪里等夏语冰出言“嫌弃”？李老三一众人已经不由分手地将夏语冰带了起来，半扶半架地带着他离开了。
　　他们一群人顺着来时路返回，果然在半路看见了顺着他们脚步下来的南朝将士，带队的正是周付霖。难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为了寻找主帅，跟着一群武人下来，见到夏语冰在嘉树手中，脸上蓦地一变，正要说话，嘉树却像是已经将他的心思全都猜透了一般，缓缓一笑，李老三就将夏语冰送到了周付霖手上。只听嘉树朗声笑道，“夏将军已然完璧归赵，不知这位军师阁下是否可以放本王一行人离开了。”他早就猜到周付霖会带许多人过来寻找夏语冰，可是临都此刻能够调动的人有限，他自己身边不可能带太多的人，两队人马相遇已成定局，只能挟持夏语冰来换取回临都的路，而周付霖为了稳妥起见必定带了大队人马，时间上他们自然先了一步，也就占了先机。
　　夏语冰靠在周付霖身上，朝嘉树抱了抱拳，平静道，“多谢王爷。”他摆了摆手，身后的将士自动在狭窄的小路上给嘉树让开一条路，尚未等到他说话，怀中的谢鹔鹴就已经状似无意地开口说道，“将军果真是仁义君子。”她的脸埋在嘉树怀中，又有大把青丝覆盖着，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只是那语调听上去十分漫不经心，可仔细听去却又带了几分讥诮。夏语冰脸上蓦地一白，轻轻皱了皱眉，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嘉树倒是毫不在意地一笑，“内子胡闹，将军切莫怪罪。”说着，便抱着谢鹔鹴，带着身后的将士，从那条小路上离开了。
　　等到嘉树一行人全部离开，耳中也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了，夏语冰才猛地将肩膀放松下来，整个身子靠在周付霖身上，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我有急事要回帝都，齐军若是进攻，不管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放假回来，没状态啊没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