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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生日庆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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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是家里唯一没有工作的闲人(剩下的人要么就是大概有工作,要么就是疑似有工作),照顾胖子的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好在我以前经常去户外远足,急救和护理的常识懂得不少,所以帮胖子扎针换药的工作还难不倒我。
但是头疼的地方就在于胖子的体重大概是我的两倍还多,我第一次抬他去上厕所时手都差点断了。虽然有潘子帮忙,但是也累得够呛。
胖子乐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夸我讲义气,照顾起兄弟来十分尽心尽力。我刚想一笑说不用客气,谁知胖子下一句就是让我把他抬到客厅去看电视,因为那电视机型号老旧,没有遥控器配套,于是胖子又指挥我帮他开机调台。好不容易调到一部放沈万三的电视剧停下了,胖子又叫我去陈文锦那里帮他讨个鸡蛋做顿蛋炒饭给他吃。
我十分无语,心说他这大爷也当得太舒服了,简直就跟女人坐月子一样。可是看他伤得那么重,我也不太好逆他的心意,只好一件一件照办。不过都说福祸相依,虽说胖子倒霉了,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那些投出去石沉大海的简历中终于有了第一个回音。
我以前读建筑的,这次给我面试机会的是北京一个小有名气的设计院。
我心里高兴得要命,连忙行动起来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把去年给毕设准备的草稿拿出来,和一些平时上课做的规划建筑草图整理成一本集子。因为我没有文凭,肯定只能靠这些基本功给自己赚回一点印象分。
可有一件事却让我有点发愁,因为我三叔一出事家里就被上了封条,所以我自己的东西基本都没能带出来,现在最像样的只有一套ME&THE CITY,正装自然是没有的。结果小花一听就笑着说:“别急,我有一件衬衫可以借给你,瞎子应该有套黑西装,我们凑一凑正好能让你去面试。”
说实话小花的体型比我小,他的衬衫我穿上有点紧绷,而且粉红色放我身上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而黑眼镜又比我高,于是正装裤子就拖地了,于是一套装备下来反而比拖鞋裤衩看着更没精神。但是我现在肯定买不起G2000,能凑到这个地步已实属不易,而且公司既然连我的学历都能包容,没道理会接受不了我的形象,于是我牙一咬把裤管一挽就去面试了。
因为潘子始终担心楚光头会来搞我,就执意要跟着,我知道潘子这人的责任感很强,尤其是我三叔交待的事情,那是一点折扣也不能打的。所以他说要陪我去面试,我虽然觉得不太好,但是也不敢拒绝。
到了面试公司后,我就到前台去报道,那前台一看到潘子就皱起了眉头,毕竟把头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再怎么掩盖那种气质还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之前潘子说黑眼镜可能是道上的人,我不太相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那前台毕竟训练有素,还是很快帮我进行了通传,我带着一本厚厚的图稿就进了会议室,而潘子则坐在前台那边的沙发上等我。
我进了会议室就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脸冷漠地坐在那里,我朝他一笑,然后说道:“您好,我是吴邪,很高兴认识您。”然后拉开椅子就想坐下。
可谁知对方却冷着脸说道:“我还没有让你坐下,请你再站一会儿。”我一下子就懵了,问道:“请问有哪里不对吗?”
对方扔过来的仍是冷言冷语:“你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尊重是一种礼仪,体现在你表现的方方面面。一个认真的应征者不会穿一件颜色这么轻佻的衬衫,也不应该把西裤的裤脚拖在地上。”顿了一顿后,他抬起头,十分严厉地说道:“我看过你的简历,你没有学历,也没有经验,你认为我们凭什么给你一个面试的机会?那是因为我在你的求职信里看到了一点诚意,所以我决定见一见你。但是我现在觉得你浪费了我的时间,在你身上我只看到了随便。”
我一听这话便调整了一下呼吸说:“衣着的事是我的疏忽,我向您道歉,但是我很诚心,也有自信能胜任这份工作,请您看一看我的设计稿。”说着我正想把图本拿出来,就听到会议室传来了一阵咚咚的敲门声,随即那前台小姐就探进头来说:“不好意思李总,打扰你们谈话了。”说着转过脸看向我,眼神里有种不加掩饰的鄙夷:“吴先生,您的朋友在前台跟保安起了一点争执,我想你最好去看一下。”
我心里立刻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向面试官稍一解释就连忙跑了出去,只见潘子就快和那保安打起来了。
潘子这人烟瘾很大,在沙发上等得无聊了就点了根烟,但是这一带的写字楼都是无烟的办公环境,前台自然就上前制止潘子,而她本身就对潘子有点偏见,发现对方这么鲁莽的举动自然更加不高兴,就叫潘子下楼等我去。可潘子不放心我一个人,就怕万一楚光头对我出手,另一方面他也是个性子特别犟的人,发现那前台看不起他,偏就不肯安安分分地遂她的愿。前台自然就打电话叫保安上来介入,潘子见他们仗势欺人就火了,而那保安也有点俱潘子身上那种拼命三郎的气势,于是双方就僵住了。
我连忙拉住潘子不许他动手,可谁知这时那个李总也走了过来,一见这场闹剧就沉下了脸,十分不悦地对保安说道:“不成体统,把这两个人都给我弄出去。”我一听心就凉了,扭头说:“这是个误会,请您给我个机会解释。”
可是对方的步子却没有停下,连头也没回,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不需要任何借口。”我心知这事算是搅黄了,不禁心灰意冷,就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贫穷不是借口,而是一种事实。如果我还有钱,我就会有文凭,有荣誉,我可以穿得比任何人都光鲜体面!但再困难的事实也不能左右我的人生态度,更不能改变我的内在,我已经在尽我最大的努力向你表达,可是你并不理解!”说完我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在等待峰回路转,但是那李总早走得影子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前台在用一种看精神病的同情眼神看着我,我苦笑了一下,也不用那保安再赶,就带着潘子进了下楼的电梯。
我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个变小,心里好像也在一点点往下沉,这时就听到潘子对我说:“小三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抽那根烟,是我害了你。”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你的错。”说到底这件事怪不了任何人,小花和黑眼镜是好心借我衣服,潘子是好心保护我,他们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衣服不合身,潘子不懂商场上的规矩,甚至我没有文凭,都不再是主观可以改变的事实。说到底,贫穷是一种让人狼狈不堪的事实,就像是一种恶性疾病,让生活每天都在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自从三叔出事以来,我遭受了无数挫折,本以为自己已足以承受任何落差,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一旦被斩断希望,就好像是被一块不透光的黑布兜头罩下,我仍会止不住地感到失落与彷徨。
我跟潘子一路无话地往回走,潘子郁闷地直想抽烟,但是每次手一摸到烟盒又闷闷地塞回口袋里,我知道他心里难过,觉得是自己那支烟连累了我,就对他说:“你陪我抽根烟吧。”
潘子叹了口气,点燃两支烟,递了一支给我,然后对我说:“小三爷,今天是你生日吧?不如咱们下馆子庆祝去。”
我叼住滤嘴,一边开门一边摇头:“用不着,反正也是不过的节日,在哪儿吃有什么分别。”说实话,日子好过的时候哪天不能找个借口庆祝,但日子一旦难过起来,就算真正节日也不会再舍得让自己舒服一下。从去年开始我就没过生日了,而今往后恐怕也不会再过。
可谁知一打开门,我竟看到小花黑眼镜和闷油瓶围着横躺的胖子坐在客厅里,见我进门小花就转过脸来笑道:“寿星总算回来了。”
我一愣,便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小花闻言皱起了眉:“不应该啊,难道我记错日子了?今儿不是吴邪你的生日么?”
胖子骂道:“我操,你这发小怎么当的,连个生日都记不清楚!亏胖爷我还带伤下厨蒸了一块发糕,你他娘的玩弄劳动人民的感情!”
他一说我才发现小矮桌上面放着一块白色的糕,上面没有任何装饰,但还在冒着热气,闻着很香。我心里登时就酸了,忙道:“你没记错日子,只是我没想到……”
小花就笑了:“我就说我没可能记错的,快过来趁热吃吧。”
我点了点头,赶紧和潘子走过去坐下。小花正想切发糕,却有一只手横过来阻止了,竟然是那个闷油瓶。闷油瓶瘫着脸说:“还没有点蜡烛唱歌许愿。”
我一听差点喷饭,胖子小花也露出了一种受惊过度的表情,胖子骂了一句娘道:“小哥,胖爷我还是伤员,咱别这么吓人好不好?”
闷油瓶想了想指着黑眼镜说:“他说生日都是那么过的。”
黑眼镜脸上露出了一种无奈的笑容:“那是小孩在麦当劳里过生日,我跟你说什么你都当真啊。”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了闷油瓶隔着玻璃静静地看麦当劳里小孩庆生的样子。他或许会看到许多顶闪闪发光的帽子,双层的奶油蛋糕,红白相间的蜡烛,还有被烛光映红的笑脸。每一双眼睛看起来都兴高采烈,一定让他无法理解。玻璃隔断了所有的快乐与声源,于是从外面看去,就像是在观看一场热闹非凡但又无法参与的默剧。我听说闷油瓶一直是一个人,他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或许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清楚究竟是在哪天。
小花闻言却微笑道:“好,那我们也这么过。”
胖子皱起了眉:“咱们上哪儿搞蜡烛去?上个月停几次电蜡烛都被点光了。这个月我从文锦那儿顺了太多东西,实在不好意思再管她要……”
谁知小花还不等胖子说完就嗤笑道:“得了吧,你还有开不了口的时候?蜡烛虽然没有,不过可以就地取材凑合一下。”然后就从我手中抽走了那跟被点燃的烟,倒插进了发糕里,又道:“生活质量源自生活态度,这不就行了,都来唱歌吧。”
说着也不等众人点头,小花就真的开腔唱起了那首《祝你生日快乐》。胖子连忙跟着一起唱,却唱得荒腔走板,几乎把大家都带跑音。潘子勉勉强强唱了两句,闷油瓶不会唱,听着歌声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黑眼镜倒是一直都咧着嘴。
唱完后小花就催我许愿,我看着大家的脸,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就说:“我去年就没过生日,一直有三个愿望没有用掉,再加上今年的三个,正好攒到六个,不如平分给大家,就趁着今天,每个人都来许个愿望。”
胖子一听也不跟我客气,就嘿嘿笑道:“胖爷我的愿望最简单,你们都懂的,就是发财,钱不嫌多,赚他娘的几个亿!”
潘子说:“你胃口不小啊,病还没养好又记挂上赚钱的事了。”
胖子回道:“废话,这是胖爷我的革命理想,要是因为一点身体上的毛病就搁下,那还算是个经得起考验的无产阶级战士吗?!”说着又扭头问闷油瓶:“小哥,你是不是想找回自己的记忆?”
闷油瓶呆了半天,我还以为他睡着了,这时他却默默点了点头。
胖子很得意,又看着小花说:“至于死人妖么……肯定是想变成个女的!”
小花就笑道:“变成女的那些小姑娘还不得伤心死,”然后又正了正色道,“我希望能一直唱戏。”
我就问:“小花你究竟为什么非要唱戏,你是真的喜欢吗?”
小花却摇了摇头道:“这是承诺,无论身为男人还是身为一个解家的人,我都必须践诺。”
我猜小花坚持唱戏一定与他的师父二月红有点关系,二月红当年是花鼓戏的一位名角,在解家落难后一直非常照顾小花,要不是他,小花或许活不到今天,所以我想小花所说的承诺的对象,应该就是二月红。
我点了点头,问黑眼镜道:“你的愿望不会是多收几笔房租吧?”
黑眼镜哈哈笑道:“你猜得挺准,不过我更希望有一天我能摘下这副眼镜。”
这话听得我有点纳闷,黑眼镜是个盲人,摘不摘墨镜真的有什么分别吗?难道他墨镜下的面孔特别狰狞,所以即便是他也无法坦然地示众?还是说,他的愿望其实是恢复光明?
我本想追问,这时胖子却问潘子道:“大潘,你是不是想做武林盟主?”
相处这些日子以后,我多少开始了解大家的秉性,而潘子对武学的那点爱好更是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潘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希望三爷能回来。我情愿进局子,断手断脚,或者死了也行,我就想三爷能平安地回来,不是求他东山再起,只是希望进养老院的时候,还能跟他一起做个伴。”
潘子一说我就感觉到胸口一阵窒闷,片刻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哭出来。小花沉默了半晌后笑了笑说:“过生日挺开心的事,别提死不死的,三省叔不是一般人,不会有事的。”然后又问我道:“寿星,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剩下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本来到了嘴边的话竟一下子就难以出口了。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都能看到希望。因为希望就像是光,可以点亮灰暗的现实。无论生活再艰难,人生再失败,只要希望还在,就可以咬着牙继续坚持,仿佛贫穷不是终点,仿佛下一秒就能迎来最美妙的晨光。
虽然我也同样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能帮二叔洗刷罪名,能让三叔归来与我们团聚,但是我很怕有一天,连我自己也会觉得这些期许遥不可及,不如早早放弃。当生活已经让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还能保留一份做梦的权利。
但是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把它说出来,大概是因为太过理想化,甚至有点幼稚。于是我就说:“我先保密,以后再告诉你们。”说着就掐灭了那个烟头。
胖子立刻一脸失望地道:“他娘的,你们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就是多,小吴你实话跟胖爷讲,你是不是对咱们小哥心怀不轨?”
我一听就笑骂道:“不轨你娘!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黑眼镜悠然道:“只要不是想逃房租,说不说都无所谓。”
小花笑道:“想逃房租要是还敢说出来,那他真是不想活了。”
其实很久以后我回想起来,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后悔那一瞬间的一念之差。因为在当时我们竟然都忘记了一个最基本的道理——
但凡愿望,说出来也就不会灵验了。